相府哭声一片, 书房里点着灯,李煦一个人在里面, 把东西都翻看一遍,没觉着有奇怪的地方。

他身体挺直,沉着稳重, 俊朗的面孔比从前要成熟,不像在最城那般吊儿郎当。

李煦对这间书房再熟悉不过, 他小时候每次来相府, 张相都在此处考核他功课。

钟华甄杀不杀得了人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屋里那时绝对有第三个人在。书墙和案桌里的东西都被翻过,说明有人在这些奏折书籍里找过东西。  

张大人扶着拄拐杖的张夫人进来,李煦放下手中东西, 迎上前去扶她坐下:“外祖母怎么来了?”

张夫人今年也快过六十, 张相突然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握住李煦的手,眼睛通红道:“煦儿,杀你外祖父的一定是钟家小子!”

李煦一顿,摇头道:“外祖母,你高看华甄了, 他力气没那么大,再者说就算凶手真是他, 他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张夫人声音带着哭腔:“除了他又会有谁能对你外祖父下此狠手?她一定是装的!”

李煦抱拳,低头对她行礼:“煦儿知道您和外祖父感情深厚,这事如果是华甄做的, 我定不会饶他,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杀外祖父的凶手另有其人,要是知道我没有证据便罚上钟家,只会嘲笑我愚笨,暗地里偷着笑。”

他说的实话,没偏向任何一人,但张夫人今日已经哭得一天,脑子昏胀,根本听不下去。

李煦再道一句:“煦儿一定会把事情查明白。”

张夫人红眼摇头道:“他有的,你外祖父同我说过要查他的出生,打算制造证据,说他是长公主从外抱回来的,并不是威平候亲子,你外祖父肯定是和他提到这些话,他怒意上头,才对你外祖父下此毒手。”

张大人是太子舅舅,但和太子不太亲近,恭敬居多,张相守礼制,不让外戚同皇子走近。他尴尬叫了一声母亲,让她别说这些私|密事。

李煦皱眉问:“外祖母?”

“我知道是他不对,所以我一直劝他,他拿到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后也松了口,”张夫人哭得久了,声音都是哑的,“早知有今日,我就让他去算计钟家小子,何必早早送了性命。”

她这话一说出来李煦就察觉到了不对,张相没那么容易被人劝动,除非查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改变了主意。

既然是和钟华甄有关,那屋里该有同她有关的东西。

李煦脸色一沉,大步回案桌边上翻找,张大人不知道他脸色怎么突然变了,旁边的张夫人痛哭起来,张大人连忙安抚母亲。

张夫人哭喊道:“煦儿,你外祖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为了你和陛下鞠躬尽瘁,死在钟家小子手里,何其冤枉!纵使他有做错的地方,可你外祖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李煦手一顿,回头说:“外祖母,这事到底如何我不知道,华甄年纪尚小,可以受委屈,若是牵涉到外祖父,我不会让他名声有损。”

他这话完全是偏向张府,张夫人也听出几分意思,她擦眼泪,安静了些,扶着母亲的张大人皱着眉,却不信他。

有小厮看见钟华甄出门时差点摔一跤,他亲自把人抱上马车,这委屈二字,怕是不及人家膝盖重要。

张夫人抹眼泪道:“他就不该回京城。”

李煦手顿了顿,叫了一声她,说:“别的没什么,但他去交州助我一臂之力,回京受父皇赏赐也是应该的。”

他打开暗匣,看到张相留给他的两封信,写着太子殿下亲启。 

李煦伸手打开其中一封,只看一半就变了脸色。

他把信收回袖口中,朝张夫人告辞,说了句真心话:“外祖母,我处事由着性子有偏好,但此事涉及外祖父,我必是秉公灭私,绝不会偏倚谁,煦儿有事要找父皇问问,明早再过来告知外祖母事情到底如何,望舅舅好好照顾外祖母,不要节外生枝。”

李煦大步离开,张夫人喊都没喊住。

张相给李煦留了信,他隐晦说威平候的死跟皇家有关,若是被钟家知道,必定谋反,他会在钟华甄离开相府后自尽,然后让人在私下传他的死跟钟华甄有关。

模棱两可的事情最容易引起人的议论,钟华甄出来澄清只会增加嫌疑,可她若是没有任何表示,那谣言只会越传越凶。

设的是死局,钟家无论如何都是吃亏的一方。 

张相根本就没打算在相府设计她。

能解释的也就是钟华甄所示说的第三人,打乱了张相的计划,事情也乱了套。

张相没料到会突生枝节,他甚至在信中和李煦说这件事他可以查,但不能压,也绝不能帮钟家。

这是张相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还有封信,他没来得及拆。

……

张相是一国要臣,忠君为民,在朝为官几十载,桃李满天下,名声在外。

钟华甄如果真进一趟刑部,那这事便要和她绑在一起,查得再清也抵不过别人一句私下怀疑。

钟家要是沾上陷害贤臣的污点,长公主都得气得要死。

她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拿走,回去之后便一张一张地把信给烧了,铜火炉中燃有灰烬,火星轻溅。

钟华甄看着烟气,一言不发,她的身份绝对是隐秘的,张相怎么可能不惊动长公主的人顺畅查到底?

长公主这次回京,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雪满压枝杈,屋内烛火摇曳,钟华甄刚沐浴完,脸都是红扑扑的,南夫人在帮她梳发。钟华甄腰身纤细,脖颈白皙修长,不束胸时鼓起的弧度恰好,若做回女子,也早该定下亲事。

这两天都在下雪,长公主回京路上被雪阻碍,日子往后推迟一天。

南夫人叹道:“我听到外面已经有人污蔑世子,传言说钟家与张家不合。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谁敢大大咧咧地跑去别人家杀人,怎么还会有人信?”

钟华甄双手轻轻圈起,趴在小几上,开口道:“我刚回来时已经派人下去压消息,照理来说不会传得太快,背后有推手罢了。”

是谁要杀张相,钟华甄目前尚没弄不清楚,只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摸不到边。张夫人咬定是她杀的人,因为张相说过要对她下手,他是要对她什么,才能让张夫人如此肯定她会不顾颜面在相府行凶?

钟华甄进去前听到声音颇为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听过那个声音。

南夫人左右看了看,低头对她说:“暗卫来报,有几个地痞在前些时日收过张家的钱,被抓去送官后怎么也不认,直接闹到京兆尹那里,最后才灰溜溜说自己在路上听人说的,不敢说自己得过一笔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威平候在市井之中颇受爱戴,甚至不需要钟家往那些地方安插探子。

钟华甄的指尖伸出去,轻碰茶壶柄,道:“张相书房里有别人暂且不说,我刚进去时见张相时,他穿一身干净官袍,我心中现在还疑惑,他若是身体康健,见人换身冗杂官袍无所谓,可他生着重病,张夫人又怎么会由他折腾?今天若不是我醒得早,恐怕得吃趟亏,张相不喜钟家,我明白,但以命来博,又怎么可能?难不成张相真和父亲有天大的仇,连我都不放过?”

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断,总觉没有刺客在场,张相也绝不会让她好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让人提前一步。

那群地痞传谣言的速度不正常。

如果张相把自己的死栽到她身上,他又是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在那时候刺杀他?那天听到声音故作老迈低沉,却又莫名耳熟,熟到竟然让她有些茫然,记不清是谁。

但她身边没有这个人。

能逃出相府的刺客,武艺之高,怕和李煦有得一拼。

所有事情都是乱的,让她头都隐隐作痛,她刚开始从相府出来时,腿还是软的。

“这哪又是说得清的?唉,”南夫人现在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天寒地冻的,世子去休息吧。”

钟华甄叹口气,人已经没了,推测再多也验证不了,也只能作罢。

事情在李煦手上,他再怎么也不会冤枉她。

她起身回床榻躺下,南夫人怕今日的事惊扰她,给她枕头边塞了安神的药材,放下幔帐。

厚实的锦被暖和,钟华甄闭着眼睛,却不太睡得着。

在相府里听到的那个声音让她浑身都觉不对劲,熟悉过头,又透出陌生,她在京城待这么久,绝对没听过。

若是在外面……她倏然睁眼,坐了起来。

“南夫人,明天清早去东宫一趟,我有事要同太子殿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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