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这, ”汪永昭犹豫了下,垂首说,“承蒙皇上厚爱, 臣不甚惶恐。”
“说罢,到底留谁。”
“望皇上恕罪, 说來, ”汪永昭顿了顿, 轻声道,“臣大儿已被皇上封了王, 皇上对汪家已是恩德戴天,哪还敢再当太子伴读重任。”
“永昭,你这是要逼朕。”靖皇冷冷地说。
“皇上恕罪。”汪永昭掀袍跪了下去。
“你这是不想把你的儿子留下一个了?”靖皇冷笑了一声,“哪怕朕让你们一个都回去不得?”
“臣不敢。”汪永昭往下磕头。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靖皇呵呵冷笑了数声,对跟着太监而来的幼太子刘琦说, “看清楚了, 这就是我们大凤朝有名的杀将汪大人。”
“见过太子。”汪永昭半弯着腰, 垂首再朝太子一拜。
“儿臣见过父皇。”刘琦扫了汪永昭一眼, 便朝靖皇请安。
“起罢。”
“谢父皇。”
“琦儿, 父皇给你找汪大人的二子汪怀慕与你当伴读,可好?”
“甚好,儿臣不甚感激。”刘琦朝靖皇弯腰拱身,回头又朝汪永昭一拱手,笑道,“多谢汪大人。”
汪永昭垂首不语。
“丧后,便送来罢。”靖皇挥了挥手,让汪永昭离开。
汪永昭沉默不语,再朝他们父子再各磕一头, 躬身退下。
看他弯着腰退下,在汪永昭走了几步后,刘琦甚是奇怪地跟靖皇说,“父皇,他看来没您说的那么厉害嘛,看起来跟条狗一样。”
他现在这弯腰退下去的样子,就像一条狗,哪来的杀将气魄。
靖皇看他一眼,转头看着汪永昭那停顿了一下的步子,嘴角泛起了点笑,这时刘琦突又笑道,“不过,不会叫的狗更咬人。”
“你知就好。”靖皇看着汪永昭突然直起腰,大步离去消失的背影,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朝太子拍了拍肩,“陪父皇走走罢。”
“是。”刘琦笑道,眉目之间也有些许笑意。
**
汪永昭回了善王府,一进书房,汪怀善就进了书房,问,“怎么样?”
“要怀慕。”
“哦。”
汪怀善找了张椅子坐下,把玩了手中的剑半会,才抬头朝汪永昭问,“您有什么主意?”
他娘不会喜欢母子分离的,再来一次,汪怀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她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了。
“把门关上。”
汪怀善起身,把书房的门掩上。
“等。”汪永昭把字练完,拿起端详了半天,这才扔到了火盆里。
“您的意思是?”汪怀善犹豫了一下。
“出殡的时日会再拖半月,等边漠的消息。”
“什么消息?”汪怀善刚坐下的屁股又从椅上弹了起来,他站在原地,受惊地看着他的父亲。
“等大夏的消息。”汪永昭嘴角翘起,看着他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的大儿子,“怀善,怀善,你母亲没把你的名字取错。”
他长得最像他,可那心思,却像不到一半。
“父亲,”汪怀善受了惊,咽了咽口水,干脆一屁股坐下了地,“夏人反了?”
“反了?”汪永昭哼笑了一声,“那叫什么反?”
他又重提了笔练字,淡道,“夏国乱了,不再是大凤朝的夏国了。”
他就等那千里驿报飞来,看皇上到时打算怎么处置了他们汪家这几口人了。
无论他打算如何,他都有了那应对之策。
“父亲……”汪怀善坐在地上喃喃地又叫了一句。
汪永昭未理会他。
良久,汪怀善抬起头,看向他,叹了口气,道,“娘说你定能护我们安危,我还想您再怎么斗也是斗不过皇上,便想着为他们求一道能保命的圣旨。”
“你信皇上,”汪永昭垂眼在纸上挥毫,嘴间则漫不经心地道,“那是你的事。”
他要是信皇上,包括这位坐在地上的善王,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娘说让我信您,”汪怀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她又没说错。”
“莫让她操心了,”汪永昭停笔,抬头与他冷冷地道,“让她好好带着你两个弟弟长大就好,你的事,自有我替你安排。”
“嗯。”汪怀善靠近他的桌子,随即趴在了上面,看了他那字劲透背的字几眼,嘴里轻道,“其实我没您想的那么傻,我只是没您那么狠。”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像您这么狠的,这世上有几人?”
夏人乱是自来的事,但在这当口出事,他这父亲肯定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所以,您是银子也不帮他找,玉玺也不帮他找,质子也不给他留下?”汪怀善想了想,又道,“不,您还等着他回来求你为他打仗?”
汪永昭挥毫的手未停,这次直至最后一字写完,他才轻“嗯”了一声,淡然道,“也不尽然,你的那个皇上,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也许为此更想让我死也不定。”
这次,皇帝要是再不给他留后路,他就是要拿他的江山办他汪永昭了,到时,送他们母子几人出去了就好,他留着陪皇帝斗上最后一场。
汪怀善听了他的话,好久都未语,良久后他才说,“孟先生曾跟我说过,您是个谁跟您过不去,您就必跟谁过不去的人。”
“孟先生说的?”汪永昭轻瞥了他一眼。
“孟先生说的,”汪怀善把他写满的那张纸拿起看了一眼,就又扔到了火盆里,与他摆正了眼前的白纸,才道,“您就别怀疑是娘亲说的了,娘亲一生都不会与谁说您这样的话,哪怕是我。”
“她的婆妈,你学了个十成,她的谨慎,你五成也未学会。”
“呵。”
汪怀善双手重新抱握,重趴在了桌子上,他闻言轻笑了一声,看着汪永昭写了一列字,才道,“她说不愿我过于谨慎,她说过于谨慎放到我身上,便是拘束,会把我的胆子拘小,翅膀拘硬,飞不了原本那么高。”
说到这,他伸手挠了挠脸,又道,“她还说摔倒了爬起来就是,吸取教训下次不犯就好,切不可因噎废食,以前我当她的话说得甚好,后来知道人不是可以想摔就摔的,有时摔倒了,命都丢了,哪还爬得起来,但现下,我却好像又懂了……”
他说到,抬起头看向汪永昭,静静地说,“她把您推到了我前面挡着,让我摔倒了,您能帮我挡挡箭,好让我有爬起来的时间。”
汪永昭自写他的字,没说话。
“父亲……”当他一张纸再次写完,汪怀善又叫了声他。
“你知就好,”汪永昭搁下笔,揉了揉手,他细细看着他写的字,嘴里心不在焉地道,“别跌太多次了。”
这次,他对他的字甚为满意了,便对汪怀善道,“去开门叫人带怀慕过来。”
“作甚?”汪怀善打开门回来问。
“他的字微有点软,你娘让我给他看看我的字。”汪永昭说到这,看了看桌面上的字,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汪怀善看着他父亲那狂放得似一笔挥成,又力道快要透过纸背的字,好一会才抬头朝汪永昭道,“怀慕还小。”
“你懂什么,你娘说的自有她的道理。”
果不其然,怀慕被带过来后,一看他父亲的字,看了好一会,又提笔自己写了几字,这时,他脸都苦了,满脸沮丧地看着他们说,“爹爹,大哥,怀慕的字好丑,你们且等我一等,怀慕练完三张纸,便随你们回院找娘亲。”
说罢,朝两人恭敬垂手一揖,便提笔认真地一笔一划练了起来。
汪怀善偷偷过去瞧了两眼,回过头来跟汪永昭嘀咕道,“不丑的嘛。”
“软了些。”
“那也不丑。”
“练字能练性子。”汪永昭轻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汪怀善这才坐至了一边,懒懒地像没骨头一般懒躺在了椅子上,汪永昭皱眉看他一眼,便从桌上拿出一本兵书,扔给了他。
汪怀善接过,一看上面有他的字迹,知晓这是他常年不离手的兵书,便老实地坐直了身,从第一页翻开看了起来。
**
做法事的大师卜了一卦,说原定的出殡日子冲了老太爷的灵,怕是要改日出殡才为妥。
节度使大人身为孝子,自是又让法师再另算了日子,于是,汪氏老夫妇的出殡时日便又延长了半月。
这时快是七月,京都天气甚是炎热,善王府添冰的银两,外界都传言怕是有好几十万贯了。
平民百姓感叹达官贵人真是奢侈,办个丧事光用冰都能让人养活平常人家几百年的,这皇宫内宛,靖皇听说那出丧的日子又延迟了半月,他不由冷笑了起来,“他当拖几天,朕就让他躲得过?”
这时又过七日,边漠的急报就到了靖皇的手里。
随后,驿报一天一到。
靖皇手里的急报有那五封时,汪永昭呆在家里为其父其母哭丧,离出殡之日还有七日。
皇帝再令人召汪永昭,汪永昭便又低首进了正德殿。
“汪大人,夏人之事你可知晓?”靖皇看着底下把头低得甚是恭敬的人,忍了满腔的怒火问道。
“夏人之事?”汪永昭迷惑地抬头,“皇上,所指何事?”
“夏王禅位东野王。”靖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臣不知。”汪永昭皱眉道,“这是何时之事?臣自来京后,只接过镇中判官一信,信中并无提起其事。”
“你还跟朕装!”靖皇抓起手中的茶杯就往底下的人砸。
汪永昭未躲,那带着狠劲而来的杯子砸上了他的脸,落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随之而下的,是汪永昭往下掉的鼻血滴在了白净的瓷片上,白瓷红血,乍一眼看去,愣是颜色分明得很。
“你跟朕装,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靖皇从他的龙桌上奋而起身,大步往柱壁上挂着的宝剑走去,只几步他就拿出了剑,再两步并全一步下殿,拿剑抵住了汪永昭的喉咙。
“来人。”这时靖皇出声,朝外大喊,“派人去善王府把那汪大人的夫人公子全请进宫!”
说罢,他朝汪永昭阴冷地笑了起来,“你当朕奈何不了你?”
“您是皇上,一切都是您说了算。”汪永昭微抬了抬手,扳了扳手中那妇人给他的戒指,嘴间淡淡地回道。
“你……”靖皇的剑往前移了一分,汪永昭的喉咙被划破,流下了血。
“皇上。”大太监跪了下来。
“成顺,闭嘴,让朕杀了他。”
“皇上……”大太监已经满脸都是泪,“您就饶了汪大人罢,他是我大凤朝的虎将啊,您还要派他出怔,代您大征夏国啊!”
皇上日渐身衰,太子尚且年幼,便是那传国玉玺甚至都不在他们手上,官员更迭,满朝官员七成都是新官,大都只会对他的命令俯首称是,现下,竟无一信任的能臣辅佐,而那武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就算是包上皇上,那也是五根指头数得过来的事啊。
这时杀了汪大人又如何,夏人来了无杀将镇压,就是善王仁善,他还真能为杀父的皇帝出征不成?更何况,南边最近又不平静了起来。
“三千里急报进宫。”
“三千里急报进宫。”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声响。
“皇上。”看地上的血越流越多,大太监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您再多想想罢,您再多想想罢。”
这世上,岂能所有的事都如他的愿,他再想杀汪大人,这当口,却是万万不能杀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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