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回说朱氏到的时候,宁氏等人无不惊异,心说她怎么来了?

再还有谢家和孟家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云氏坦然笑道:“先孟家为蜂窝煤的方子找过一回尚儿,后来尚儿为他媳妇和孩子去白云观、般若寺祈福,孟大人给行了不少方便!”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笑道:“难怪!”

心里则想着:交情虽说都是这从你来我往给建起来的,但关键是得有让孟家愿意来往的因由啊!

思及如今已完全替代了实心煤球成为京师人家常燃料的蜂窝煤,宁氏等人心里感慨万千:一般人再想不到谢尚媳妇造这蜂窝煤的缘起仅仅是为给下人省事!

不是亲身经历,她们也不能信!

这可算是应了老话说的“好心有好报”了!

早在十年前进宫朝贺的时候,朱氏就记下了云氏、元氏等人的长相。所以今儿虽是她头回来谢家吃席,但朱氏却似跟来过无数次一样熟稔地走到云氏跟前,满面春风地道喜道:“谢太太,大喜!”

云氏也跟见了老熟人一样堆起满脸笑意回礼道:“孟太太,您大驾光临,妾身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朱氏笑应道:“谢太太客气,原是妾身来得晚了!”

……

寒暄过后,朱氏继续一脸笑地与宁氏等人见礼,接着招女儿过来与各位太太问好,最后问道:“怎么没见您亲家李太太?”

掌家多年朱氏深刻知道一个精明的婆婆在考虑次子亲事时会有意避开出身高过长媳的女孩,以避免今后可能有的妯娌相争以及进而引发的兄弟不和,家宅不宁。

谢家长媳的出身太低,除非谢家决意给次子再娶一个庄户,不然谢家选次子媳妇必然要考较其品行教养以及其家族对长媳娘家的态度。

为了女儿的终身,朱氏愿意礼贤下士,表现出对谢家长媳极其娘家的看重。

再说理由也是现成的,蜂窝煤。

云氏闻言一怔。

自古官民有别。王氏虽是她亲家母,但细究身份,毕竟只是一个秀才娘子,若只大刺刺地同她一起出来迎客,未免显得自大以及她谢家的轻慢。

对两家都不好!

所以她刚默认了王氏的临时退缩,决意等一个合适机会,再叫王氏出场。

云氏没想到递出这个梯子的人会是朱氏。

几乎下意识地云氏看了孟竹君一眼,心里嘀咕:难道奕儿的红线牵在这位孟家小姐身上?

无论出身、样貌,眼前这位孟家姑娘确是都无可挑剔,堪配她家谢奕。

但孟家大房嫡女历来都是要做宗妇的,如何肯嫁奕儿这个次子?

她一定是想多了!

“是啊!”醒悟到自己的疏忽,宁氏跟着问道:“怎么没见你亲家母?”

谢尚岳父只是一个秀才,他岳母现不在场,必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个梯子原该她来递才是,没想叫朱氏给抢了先。

朱氏果然跟传闻里一样是个水晶心肝玲珑人。

“我那亲家母拘礼,”云氏乘机告诉道:“说她一个白身,而你们都是朝廷命妇,来了也不知说啥,不肯来。”

“哎——,你们听听她刚说的什么话?”宁氏指着云氏问周围人道:“说得好像她不是命妇似的?”

众人一听不禁都笑了,纷纷嘲笑道:“咱们这些人里原就数她品阶最高,正三品的淑人,偏张口闭口却是你们这些命妇——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亲家母呢?赶紧请出来吧!我们虽没有你的品阶,但也不至于面目丑陋,吓到你亲家母!”

……

饶是儿子给讲了好几回,王氏依旧理解不了醴泉亭天花上紫藤图的画技。

所以一听说宁氏等人到来,王氏便躲到了后院女儿处,准备只开席时才露面,以免在花园里被人追问紫藤图。

对此红枣也是哭笑不得。

正劝她娘说“您不会画紫藤图打什么紧?您只要会生养女儿就够了”的时候,红枣看到陶氏打外面进来,忍不住笑道:“娘,陶嬷嬷来请了,您就快些去吧!”

陶氏进屋听到,跟着笑道:“就是这话了。亲家太太,来的太太们都说您再不去,她们可就要过来请您来了!”

“这如何使得?”王氏被唬了一跳。

“娘,”红枣把王氏往外推:“您就放心大胆的去吧!今儿来的人里,除了一个周夫人,就数我婆品阶高,您认识我婆这么久,也没见您这样过!”

“真是的。您赶紧去。您一直不去,叫客人一味等着,才叫失礼呢!”

王氏拗不过红枣,且又有陶氏这个下人在一旁看着,王氏想着终是要见,现一味躲着确是不妥,终应道:“快别再推了,我这就过去!再推,仔细使过了力,将来腰疼!”

……

看到王氏不大自在的过来,云氏立刻过来拉住,笑道:“可算是把你给请来了。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尚儿的师母,元太太!”

云氏听红枣介绍过,赶紧行礼道:“妾身见过元太太!”

宁氏回礼笑道:“李太太,久仰!”

眼见宁氏说话和云氏一般和气,王氏的胆气壮了些,心说果然是礼出大家。这些夫人的礼数涵养都是极好的。

……

听说戴太太到了,一直守在二门的彩画瞬间凝了神。

看清戴家骡车上下来两个丫头的面貌,彩画不自觉地便皱了眉,竟然是颜氏的丫头——难道轿里坐的竟然是颜氏?

眼珠不错地看着两个丫头从轿里搀出来的是戴太太,彩画方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不是颜氏!算她识时务,没在今儿来给她家主子添堵。

想起刚刚的虚惊,彩画忍不住心里嘀咕:这戴太太也真是,自己就没有丫头吗?

一个主母,用妾室的丫头?

心念转过,彩画忽地醒悟——戴家的内务显然是由颜氏把持。

思及颜氏为人行事,彩画叫苦不迭,这颜氏是个有心机的。她若是唆使丫头搁她家小少爷满月宴上生事,然后拿刚来京的戴太太顶罪,可是一箭双雕?

贱人!彩画低咒一声,嘱咐身边的副手两句,换上一脸笑自己迎了上去——她要亲自看着两个丫头,不给她们作妖……

戴太太饶氏带着两个儿子进京还不到十天,官话都还没能学讲利落。

自从十月十六收到谢家的请帖后,饶氏就没少听颜氏添油加醋的讲述红枣的奢靡、骄纵以及目下目下无尘。

饶氏听后不免心生畏惧,跟戴煜推辞说不敢来,让叫颜氏来。

颜氏则跟戴煜表示她愿意作低伏下服侍饶氏来。

眼见妻妾和睦,戴煜心里挺高兴。不过他畏惧红枣的凶悍,不敢挑战红枣神经,叫颜氏这个妾来谢家,便拍板让颜氏的丫头服侍饶氏来。

为此颜氏的鼻子几乎都气歪了——她千算万算,结果没想一腔算计全毁在男人手里!

对于颜氏不能来,饶氏深以为憾,无奈男人发了话,她不好违逆,只得委屈应了。

不过即便有颜氏的两个丫头壮胆,她也并不敢早来,而是等男人下衙后方才到。

时女客们带着孩子都已经游完花园回正院喝茶了。

饶氏在彩画的引导下拜见过云氏、周太太、宁氏后又由彩画引导到王贞凝太太身边坐下。

王太太没有女儿,两个半大儿子今儿都跟着男人去了前客堂。

王太太看左右妇人都带着孩子,正愁没人说话呢,可巧看见彩画带了一样孤身的饶氏来了。

在听彩画介绍了饶氏身份后王太太主动寒暄道:“戴太太什么时候来的京?”

饶氏想了一会子官话的发音,方才慢慢告诉道:“前几日来的!”

王太太听饶氏口音浓重,想起去年的自己,立学当初红枣的样儿放慢了语速,和气道:“这京师的风土气候,和家乡不同吧?戴太太来了几日,可还适应?”

感受到王太太的善意,饶氏心里一动,心说这王太太的性子倒好,并不似颜氏说的刻薄寡恩。

她就知道颜婉儿两面三刀,告诉她的没一句真话。

幸而没被她唬住。

而她先前所有的顺水推舟不过是为打消男人以及其他人的疑心罢了!

想起自己的计划,饶氏下意识地看一眼花几边站着的彩画,心说:看谢家这管事仆妇的反应,便知她戏演得不错,连谢家下人都以为她被颜氏拿捏。

其实事实上也却是如此,但等过了今夜,就不会了!

“水土倒是还好,”饶氏一字一顿道:“就是这官话还没学通!”

“慢慢来!”王太太笑道:“谁都不是一来就会的。似我去年来京的时候,官话也不大会说。但你看我现在不就顺溜了吗?”

“王太太,”饶氏打听道:“不瞒您说,我才进刚来京,今儿头回出门做客,就怕失礼。”

王太太点头,表示理解。

饶氏继续道:“所以我跟您打听打听,这谢太太是哪位?我刚进来时只拜见了谢夫人,还没拜见谢太太!”

“谢太太怕是要等开席了才会露面。”王太太告诉道:“毕竟才出月子,身子还虚。不能久站!”

“哦!”饶氏恍然笑道:“听着这京里的习俗和我老家倒似一样!”

“你老家哪里的?”

……

看到饶氏和王太太一来二去的说上了话,颜氏的丫头晓寒不免有些无奈。

晓寒不傻,她看彩画打她们进门就一步不落的跟着,甚至等她家太太都落座了也没走,而是当她的面推开墙边原来站着的仆妇给自己站,便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还是明目张胆地生怕她不知道地示威性盯梢。

俗话是“奴似主人形”,谢太太的陪房果是跟谢太太一般彪悍!

所以来前她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她的不叫太太跟旁人多说话的事还是算了吧,晓寒暗想:这个树林媳妇是谢太太的心腹陪房,招了她的疑心,和招谢太太疑心没啥两样,她若强出头,反与她主子的大计有碍!

横竖只一个王太太,也翻不起什么浪。

临近开席的时候,红枣抱着儿子盛装来了。

看到红枣的面貌的一刻,饶氏不免惊异,问王太太道:“这就是谢太太?看着和李太太不大像啊!”

确切说完全不像!

不止眉眼不似,这周身的气势更是两样——谢太太的出场好似送子娘娘下凡一样,周身放光,照映得屋里的烛火都似爆烛花一样明亮了三分。

现实的蓬荜生辉!

“应该是肖爹!”

从没见过李满囤的王太太没一点犹豫地肯定道:“老话说女儿肖父,贵!谢太太这样富贵,相貌必是肖似她爹!”

饶氏听着有道理,认同道:“王太太说得是!”

心里则忍不住想那李秀才真是好相貌,没想娶个媳妇,却是相貌平平。

……

和朱氏在朝会上见过红枣不同,孟竹君今儿和红枣是头回见面。

孟竹君早知红枣有才,且才学还不仅限一般闺阁的琴棋书画——即便今儿她的紫藤图让她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孟竹君没想到红枣的样貌也是这般的光彩夺目,灼灼照人——比她先前见过的一应闺秀都容华玉骨,昳丽无双。

由此孟竹君瞬间明了了她爹说的脚只是小节的意思:有那裹小脚的功夫和吃苦忍疼的韧劲,用来读书制艺,修德修容,岂不更好?

圣人云:见贤思齐。谢太太这般美好,她将来也要成长为跟谢太太一样美好的人!

王氏看着女儿也是满心骄傲——世人都说“养儿防老”,女儿是别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独她生个女儿却是享到了孝敬。

这些年得的好处就不说了,只说这回进京,经了多少先前做梦都没想过的美事?

就是眼下,若不是女儿,这一屋的官太太能叫她一个农妇坐了首席首座?

她这个女儿啊,竟是比别人家的儿子还得力!

对于红枣这个旺夫旺子天生富贵命的儿媳妇云氏不是一般的满意,由此不免对今儿来的小姐们愈加挑剔。

样貌一般的,不要,身子羸弱的,不要,举止扭捏不大方的,不要,……几番挑剔下来,云氏发现,年龄合适的小姐里就孟家的竹君最好!

要不,眼望着小姐们的宴席,云氏心里合计:写信问问男人的意见?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很难讲,比如早年给尚儿说亲的时候,她何曾想到她的长子会娶一个庄户姑娘,且婚后感情还这般好?

一直留意云氏动向的朱氏看到云氏频频注视闺秀席,心里有了底——看来,朱氏心说:谢家次子的媳妇人选将从官宦人家出!

端起酒杯,朱氏冲王氏笑道:“李太太,妾身贺你一杯!贺你生了个好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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