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来最开始就哭红了眼的少年名叫小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自打有记忆起,他就被卖过来卖过去。

也幸好他当时年纪小,才没被直接卖进勾栏院。

可就算没被卖进去,像现在这样嫁给一个不知道疼媳妇儿的大汉当妾室,命运也着实不好。

不管怎么说,都是如今这里的社会现状造成的。

小安这孩子缺心眼儿,在别人都对秦慕文有一层淡淡防备的时候,他偶尔洗米做饭路过秦慕文家门前,还会探过头打个招呼。

他今天一直哭,也是因为担心秦慕文难产,一尸两命。

又岂是秦慕文的相公居然还在外面喝酒,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妻子。

小安在为秦慕文不值。

不过话又说话来,在这个社会现状下,他自己命运也何其凄惨,如果再过几年他还没有孩子,指不定会被李家赶出去,那时候就真的没有他一个落脚之地了。

就算小安以后有了孩子,哥儿生孩子这道鬼门关还是得他去一个人过。

没人帮得了她。

这都是看命。

哭到最后,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秦慕文难过,还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现状难过。

但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黎锦居然回来了。

而且,他还带回了香喷喷的鸡蛋。

要知道就算小安嫁给李家当妾室,他一般吃的也就是稀粥和咸菜。

黎锦想,自己上辈子那会儿的六七十年代,农村的家家户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更别提在物资更加匮乏的古代,一般的庄家汉子吃的就是烙饼、稀粥、腌菜。

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李大牛和村长家里能稍微富裕一点。

其他的家庭,一般就算养了鸡鸭,也绝对没有宰了鸡鸭吃肉的惯例。

他们还指望着鸡鸭下蛋了,留给一大家子里干活最多的人吃呢。

这样也算公平,谁耕多,谁就能多吃一个蛋。

有的人家三世同堂,爷爷奶奶辈儿算是最大的家长,他们没死,家里自然就不能分家。

所以一屋子青壮年就在一起生活着,这时候,青壮年才是主要的劳动力。

鸡蛋这种金贵的玩意儿,完好的鸡蛋会让家里的妇人趁着赶集拿到镇上卖掉。

破了壳的,就炖了给耕田最多的人吃。

有的时候青壮年舍不得吃,自己偷偷留下来,等到晚上回房,留给自家孩儿补身子。

所以说,一屋子的哥儿,恐怕已经好久没吃过鸡蛋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过,黎锦居然给他们做了鸡蛋饼,而且还撒了葱花,这简直太好吃了。

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但是看起来更加瘦的哥儿眼中闪过羡慕。

“阿文,你这命真好,生孩子你家相公还给你炖鸡蛋羹,煮鸡汤,鸡汤里有肉啊。”

有肉,就代表杀了鸡。

村里人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杀鸡,庆祝一下。

要么就是大户会在生了儿子的时候杀鸡……

总之,没有人家会在夫郎或者妻子生产的时候直接杀鸡炖汤的。

秦慕文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完全不知道黎锦为什么突然要对他这么好。

他虽然名义上是黎锦的夫郎,但黎锦那人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啊……

秦慕文其实也很瘦,而且他比其他的哥儿要高那么一点,腿细、胳膊也细,所以这会儿凸显出来他的肚子尤其的大。

床下的棉褥都被撤掉了,拼接起来的木板床上只留下一层洗的干净的粗布床单。

那是因为担心秦慕文生产弄脏了被褥,棉花沾了血后拆洗麻烦,所以他这会儿就等于一只坐在冷硬的木板床上。

秦慕文已经这么坐了一上午,肚子来来回回抽痛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这孩子就是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小安看着秦慕文逐渐哀伤起来的面容,赶紧端起鸡汤,说:“别怕,孩子肯定会出来的,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刚刚那个鸡蛋羹是不是没吃饱,再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

这个年代,村子里的产妇还没有说对油腻东西泛呕得说法。

毕竟谁在怀孕期间能见到几块肉呢。

但黎锦刻意把那一层油汤连带着浮沫撇掉了,现在只剩下鸡汤鲜嫩的味道。

饼子被鸡汤泡的松软,入口后葱花的香气在味蕾边炸裂,秦慕文又连吃了几口饼子。

事物的香气渐渐掩盖了屋里沉闷的气息。

如果说之前每个人都觉得秦慕文会死的话,那现在这个想法就完全调转过来了。

生个孩子,黎锦都那么重视,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有黎锦在外面拦着呢。

秦慕文和孩子,肯定都会好好的。

黎锦这边则飞快的又把自己冲了一遍,这次他没洗头,所以洗的很快。

黎锦原本连外面沾上尘土的外衣都不想穿,直接穿着中衣。

但一想到屋里还有三个哥儿,他还是把外衣穿上了,毕竟这可是个男子都可以生孩子的世界啊……他只穿着中衣出门,恐怕会对那几个少年闺誉有所损害。

想到这里,黎锦又不禁暗骂一句,这个奇葩的世界啊。

距离黎锦再次洗完澡没多久,他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黎锦心猛地一揪。

虽说他作为医生见过无数人生产,也有很多人顺产产不下来转去了剖腹产。

就算开刀,看到鲜血淋漓的腹腔,黎锦的内心一般也都是平淡的。

因为,见怪不怪了。

甚至可以在术后平静的跟麻醉师和护士长讨论这次手术的过程,然后再提出改进意见。

但这次不一样,黎锦的心猛烈的跳着。

他眼前蓦然浮现少年那瘦弱又惨白的面容,黎锦想,他好像还看到那少年眉梢一点朱砂痣……

黎锦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同情心作祟还是怎么着,总之,他是真的牵挂那个少年。

毕竟黎锦不傻,他从最开始坐牛车遇到的那个人,再到村子里其他人的态度,黎锦不难猜出,这个原主肯定没做过好事。

要不然大家也不会这么嫌弃他。

村子里的人都嫌弃一个人了,足以证明这人人品真的不咋地。

黎锦想,生产的那个少年也真是遭罪,居然嫁给了原主这样的人。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

黎锦像个普通的丈夫一样,站在院子里不断地踱步。

很多次黎锦都想推开门直接进去,但又担心自己打断那少年生产的过程。

他只能不做打扰,在门外静静的等待。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屋里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来,黎锦想,这肯定是喊叫没有配合着呼气吸气,没力气了。

他觉得此刻真的不能再等了,一定得自己进去。

就在这时,房门倏然被推开。

小安哭着跑出来:“黎锦,阿文不行了,你快去多跟他说最后几句话吧……”

其他两个哥儿也担心少年死在床上,他们不想跟死人呆在同一个屋子。

于是一个个都出去了。

黎锦把小安也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插上门闩。

看起来就破旧的木板床上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少年,黎锦这时候没时间大量少年的长相,他飞快地脱下外套,仅着中衣,避免沾上尘土。

但黎锦知道少年没死,他只是现在没力气了,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床单,床单下胸腔还在不断起伏。

黎锦走到床边,他皱了皱眉,这床怎么这么硬?

他看到另一边的矮柜上堆着被子,于是拿起来铺在床上的另一边,再把少年抱起来,放在被子上。

动作间,少年意识逐渐回炉,他看到黎锦,眼神像死灰一样沉寂。

“我是不是要死了?”

黎锦坐在床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替他梳理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说:“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死。”

这是大实话。

他虽然没接触过秦慕文,但这样的案例他遇到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能保证,这个叫阿文的少年不会死。

秦慕文抬眸看着黎锦,双眸含泪,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之前还对他动不动就是一顿打,说让自己早点去死,他就可以娶续弦。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肯定不会死。

黎锦也悄悄地打量着秦慕文,他感觉自己真是造孽啊。

秦慕文这面相看起来太青涩了,肯定没有十八岁……

这要是放在现代,这样的少年指不定在篮球场上风靡,亦或者沉迷王者峡谷。

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少年正大着肚子,躺在床上,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语气平淡,甚至看不出对这世界还有多少留恋。

但黎锦知道,他一定很想活着,要不然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至于,现在这位少年为什么如此平静,大概……是接受了现实吧。

说实在的,这种情况放在一般人身上,指不定早就恨死他了,但少年却带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服从和平淡。

黎锦很是心疼,为他理好了发丝,又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说:“你现在先别急,生孩子这件事急不得,一会儿你就拉着我的手,我让你用力你就用力,掐我也没事,这样能让你刚好的使劲儿。”

黎锦语调中再也没有之前的吊儿郎当,反而带着一种特殊的,能安抚人的魔力。

秦慕文双手都抱着黎锦的一只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双手冰凉,但黎锦的手却很暖和,秦慕文不小心恰到他手心的一个水泡。

秦慕文想起,小安说刚刚黎锦担心鸡蛋羹会冷,就用双手一直暖着那个碗,把手都烫出了水泡。

水泡破了,黎锦自然是疼的。

但他看着少年那双眼睛,只是对他一笑,说:“我没事,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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