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晴倒抽了口冷气,心中震惊,却见院内李游似有察觉,抬眸朝这边看,杨念晴飞快地缩回墙后,用力捂住嘴。

饶是她不懂武功,也知道那不是寻常掌法。

李游为什么会练这种诡异的掌法?他为什么要倒掉何璧的药?何璧身受重伤情况危急,他不希望何璧好起来?之前他还瞒下了从江湖谣尸体上发现的线索。

杨念晴如坠冰窖,更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事情。许久,她慢慢地回过神,听得里面没动静,这才又探头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李游已经不见了。

心潮翻涌起伏,杨念晴转身背靠着墙壁,许久才平静下来,急忙往前走,哪知走过转角,前方赫然站着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发现了!

杨念晴惊得站住。

李游侧过身来,看着她。

无意撞见他的秘密,杨念晴握紧了袖中双手:“我……我去找南宫大哥。”

李游看看四周,举步走近来。

杨念晴情不自禁地后退。

李游见状便站住了:“你……”

对上那双明亮依旧的眼睛,杨念晴猛地涌上一阵难过,这种难过甚至盖过了恐惧,让她止住叫喊、逃跑的念头。

算了吧,就这样。

杨念晴自暴自弃地想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快步走到他面前,抬脸望着他:“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游欲言又止,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道:“没有。”

他抬起手,按向她的前额,似乎要像往常一样为她整理头发。

杨念晴看着那只手,努力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李游却迅速收手了,后退几步,轻声道:“去吧。”

.

书房里,炉香幽幽飘散,令人倍觉清雅。

杨念晴低头走进门,心里犹自回想着刚才见到的场景,只觉得千头万绪如乱麻,根本理不清,不免有些茫然。

“来了。”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如同清幽的炉香,让人心神宁静。南宫雪站在案前看账册,见她神色不对,便搁下账册:“一整天都没见你,躲在房间里做什么?”

杨念晴回过神:“凶手盯上我了,我怕再惹麻烦。”见南宫雪要说话,她连忙道:“我没有难过了,就是李游他……”她又停住。

“李兄?”南宫雪吃惊,“李兄怎么了?”

杨念晴摇头:“他没事,我刚才看见他了。”

南宫雪松了口气,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李兄素来豁达,眼下何兄出事,他只是顾不上别的。”

杨念晴心如乱麻,本想将李游的事告诉他,可想到方才那双眼睛,她就说不出口了。

那是李游,正义、机智、宽容、乐观的李游。

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他是怕凶手混进别宅在何璧的药里下毒?也许他是担心外人不懂万毒血掌,不放心随便用药,又不愿拂了南宫雪的好意,所以才将药倒掉?

他跟何璧可是多年的好朋友。

一定是这样。

杨念晴似乎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嗯,他很担心何神捕。”

南宫雪也点头:“放心,何兄不会有事的。”

杨念晴勉强笑了笑。药被李游倒掉,何璧能撑到邱白露回来吗?如果连他也出事,杨念晴真不能原谅自己。

南宫雪看着她半晌,忽然问:“想离开吗?”

杨念晴不解地望着他。

南宫雪迟疑着,道:“你若是心里不好受,我便带你回南宫别苑去。”

杨念晴明白过来,自己因内疚生出逃避之心,竟被他看出来了。只不过现在跟他离开,就真的是逃避责任了,何况刚发现李游的秘密,在确定何璧安全之前,杨念晴更不可能走:“凶手害了王公……我爹娘,害了江姑娘,现在又害了何神捕,唯独没有再害我,我总感觉这案子跟我有关系。”她停了停,低头道:“我是想走,可这样走又很不甘心,更不安心,何神捕生死未卜,虽然我帮不上忙,但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逃避。”

南宫雪道:“他对何兄下手了,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如果他真的跟我有关,还要继续杀人,我活着更难过,”杨念晴道,“我觉得,他不会动我,我想阻止他。”

南宫雪沉默了下,道:“我不会让他害你。”

眼前人没半点武功,说出的话却让人信任。杨念晴情不自禁地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南宫大哥。”

南宫雪微微一笑:“别再胡思乱想,先去吃饭。”

.

偏厅,李游和唐可思已经坐在桌旁,不见曹玉。杨念晴原想回房间吃饭,南宫雪却非拉着她一起过来,两人走进门,李游见状不由愣了下,看着杨念晴。

唐可思很开心地站起来:“南宫哥哥,等你好久啦!”

南宫雪淡淡地应了声,只与李游说话,问起何璧的情况,李游含笑答了几句。人到齐,丫鬟们开始陆续上菜。杨念晴坐在南宫雪旁边,垂首安静地吃饭。南宫雪教养良好,自是食不言寝不语。近日陆续出事,李游的话也少了许多。好在唐可思活泼,缠着南宫雪问这问那,这顿饭的气氛还不至于太沉闷。

“李公子。”唐可思低唤。

李游回过神:“怎么?”

“你的酒满了。”唐可思捂着嘴笑。

李游立即低头看,果然见杯中酒都溢出来了,他放下酒壶,用手指轻轻蘸了点桌上的酒,笑了笑:“在下可真是闹笑话了。”

饭后,杨念晴独自去了门房。

“李公子昨天回来之后,有没有再出去?”

“倒是没见李公子外出过。”

离开门房,天已经黑了,各处廊下都亮起灯笼。杨念晴得到答案,顿时松了口气,脚步都轻快起来,她直接转去小院看何璧。

院门外,两名下人正在挂灯笼。客院这边都是住的男客,配有专门的下人,南宫雪刚彻查过别宅,这些下人基本没有问题了。

见到杨念晴,两名下人招呼:“杨姑娘这是去看何神捕?”

杨念晴猛然想起什么,停下来问:“李公子昨天下午都在房间吗?”

一名下人想也不想就道:“没有吧,李公子沐浴更衣后就出去了,小人去清理倒水,他不在。”

心狂跳,杨念晴尽量让语气平静:“那他也许是去湖边散步了吧。”

下人笑道:“我看他是出去买衣裳了,回来还穿的新衣裳。”

杨念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下人记得清楚,“他前脚刚回,后脚何神捕就……唉,不知何神捕的伤要不要紧。”

杨念晴勉强做出羞涩的模样:“我打听李公子的事,你们别告诉他。”

李游名声在外,两人立刻就误会了,笑着低下头:“小人明白的,姑娘放心。”

.

李游有着绝世轻功,出入根本不需要经过大门,别宅暗卫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可这是在南宫雪家做客,他利用轻功出入,不走大门,本就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下午到傍晚,正是曹玉遇袭的时候,他有外出过。

偷袭曹玉的人有着绝顶轻功。

凶手为什么每次都能占尽先机?杀楚笙寒,杀王公一家……因为他非常清楚众人的计划。

何璧受伤,邱白露恰好被请去了李庄,这真的只是巧合?

杨念晴走进院子,忍不住看向某个房间,房间里亮着灯光,窗纸上偶尔映出人影,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不。杨念晴对自己说。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你怎么可以怀疑他?他救过你的命,是你喜欢的人,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冷夫人和江湖谣遇害的时候,他都和你在一起呢。

可谁能保证杀人一定是自己动手?那天你只听到琴声,弹琴的一定是江湖谣吗?也许她早就死了。还记得你在唐家堡街上被劫持?凶手刚离开,他就出现了,多巧……

不可能,这些都是猜测,根本没有证据,本案多少线索都是他想到的呢。

那诡异的掌法又如何解释?你就是喜欢他,想为他隐瞒,你对得起那么多死者?

不是这样。

“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总有更应该、更值得做的事情,如果抓不到凶手,害死更多人,那我会更难过。”——一个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曾经的保护、安慰、鼓励、劝导、关心……难道都是假的?

不,我不信,就是不信。

风吹得眼角发酸,杨念晴揉揉眼睛,转身去何璧的房间。

门半掩着,曹玉正坐在床前打盹,她守了一天一夜,困倦不堪,然而杨念晴刚踏进门,她立刻警觉地直起身,看过来。

杨念晴迟疑道:“我是想来看看……”

“不关你的事,”曹玉放松下来,疲倦地摆手,“换谁都会上当,你不必自责。”

杨念晴羞惭,走上前:“何神捕怎么样了?”

曹玉看床上的人:“他不会有事的。”她随手为那人掖了下被角,又重复道:“他不会有事的。”

床上人就连躺也是躺得笔直的,那张脸五官线条比起李游更为深刻,轮廓更刚硬几分,加上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看着有些冷酷,不近人情,此时脸色虽然很差,却不见半点病弱之态。

人昏迷着,那只左手仍紧握着刀。

杨念晴忍不住道:“何神捕很在乎他的刀。”

曹玉沉默,就在杨念晴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她开口道:“那是家父的刀,传给他的。”

杨念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之前是因为这个生气?”

“我是女子,不适合练刀,他得了曹氏刀法真传,”曹玉微微侧脸,“父亲当初挑选传人,其实也是选婿,我很早就知道。”

杨念晴想了想:“天下父母心,令尊只是希望有人能保护你。”

曹玉“嗯”了声:“他一直在保护我。”

杨念晴试探:“你觉得他是因为对令尊的承诺?”

曹玉沉默半晌,摇头:“昨日生死之间,我突然发现,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他能活着就行。”

人生短短数十年,难得遇上一个对你好的人,为什么不去珍惜呢?

杨念晴忽然问:“李游会掌法吗?”

她问李游,曹玉也没怀疑:“当然,习武之人掌法拳法都要练,不然离了刀剑怎么办?只是各有所长罢了。何璧刀法好,李游长于轻功、暗器。”她停了停:“你不必在意,李游只是一时糊涂,他那人心宽,不用多久就会想通了。”

杨念晴哪还有心情计较感情,正要问她关于药的事,外面就响起脚步声,李游与南宫雪走进来,杨念晴忙止住话题,让到旁边。

南宫雪与两人打过招呼,上前查看何璧的情况,半晌,他放开何璧的手,问了同样的问题:“药吃过了?”

李游答道:“已经吃过。”

杨念晴看他一眼,迅速低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何璧的情况并无丝毫好转。房间内气氛低迷,南宫雪大概没想到药谷的药完全不起作用,神色也不似之前轻松了。

李游道:“万毒血掌非同小可,还是等老邱吧。”

南宫雪剑眉紧皱,踱了几步,回身安慰曹玉:“放心,邱兄弟很快就会赶回来。”

杨念晴突然道:“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幸存的陶家人?”

众人都看她。

杨念晴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凶手会替陶门报仇,肯定和陶门有关。叶夫人怎么知道真相的?因为有人告诉了她。一边是外人一边是丈夫,叶夫人却选择相信外人,认定丈夫是凶手。我觉得那人很可能就是幸存的陶家人,陶家人亲口说出的话,叶夫人一定相信,而且至死也要保护他。”

曹玉道:“我们也曾怀疑过,但当年陶门每具尸体都指认了,不可能有幸存者。”

杨念晴不死心:“叶夫人当年也在陶家,她不就逃过了吗?”

“叶夫人不一样,”南宫雪莞尔,“她本非陶家人,且有唐堡主庇护,事先已被送出九华庄,故能幸免于难,何况曹神捕说过,当年负责此事的是曹高。”

李游颔首:“曹高此人心狠手辣,且最惜命,陶门定的是谋反大罪,上头密旨要满门诛杀,他只会将事情做得更绝。”

南宫雪道:“他在朝中对头不少,这件差事多少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落下个与逆贼同谋的把柄,赔上自家老小性命,他岂敢疏忽?”

“这样啊,”杨念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条线索,原来你们早就想到了。”

南宫雪温声道:“换作别人,你这么想倒也没错。”

李游看看床上的何璧:“我们空守着老何也无用,那老狐狸如今住在城外曹庄,路程不远,倒不如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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