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冷雨霏霏。小阁楼十分古朴,精美的檐角上,几盏灯笼高高挂起,在风中悠悠摇曳,映出夜空中细细的雨丝。阁楼前是个宽敞的木板平台,四个人坐在栏杆边,面前桌上摆着几碟精致诱人的糕点与小菜,还有一只形态优雅的长颈酒壶,琥珀色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轻轻荡漾。

若非是在错误的时间与地点,杨念晴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面对三位古装男人,她总算接受了现实——落水未死,却意外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江湖,进入了这具不知名的身体,而这身体本人似乎还被谁给害死了。

旁边三人都不说话。

此女来历不明,想方才她听到“南宫别苑”四个字时的反应,更令人难以置信,南宫别苑不论在朝廷还是江湖上都大有名气,只怕连三岁小儿都会说这几个字,她竟一无所知。

此女不似江湖人士,身无半分武功,那神秘凶手为何要杀她?她是目前唯一可能见过凶手的人,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念晴并未留意到三人神色,她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可否认,传说中的江湖很新鲜、够刺激,可刚才发生的事又证明了江湖凶险,自己半点保命的技能都没有,怎么办?而且自己连怎么来的都不清楚,回去的希望很渺茫。

想到未来可能会成为江湖中的小炮灰,杨念晴心头发怵,忍不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倒一杯……

看她把珍贵的葡萄美酒当成水喝,三人皆无语。

一直到第四杯时,杨念晴才察觉气氛不对,抬头对上三人的目光,她讪讪地放下酒杯,拱手:“我……之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叫杨念晴。”

所有人都看着她。

杨念晴友好地道:“我知道自己来历不明,你们怀疑我也没关系……”

何璧突然道:“不是。”

杨念晴乍被打断,没反应过来:“啊?”

“他的意思是,”李游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是凶手。”

杨念晴心头一暖:“你们怎么知道?”

李游笑道:“因为我从未见过被死人吓得在地上爬的凶手。”

杨念晴愣了下,突然想到什么,跳起来:“原来你是故意吓我,试探我?”

李游举起酒杯:“误会,在下一片好心,只是想为姑娘你洗清嫌疑罢了。”

……

杨念晴面无表情:“但我可能是帮凶。”

李游没有反驳,转向何璧与南宫雪:“你们看她适合做帮凶么?”

南宫雪是第一善人,不答。

“不像,”何璧却说了出来,“她是女人,又太笨。”

杨念晴瞬间炸毛:“女人怎么了,性别歧视啊?”

南宫雪见状忙转移话题:“姑娘当真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杨念晴立即回到失忆状态,扶着额头叹气,“我醒来就在棺材里,可能是被凶手打伤了脑子?”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众人的表情。

南宫雪蹙眉,善良不代表笨,他显然在怀疑。

李游目光一闪:“姑娘不记得别的,却记得自己的名字。”

“对呀!我正要说这事,”杨念晴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郑重其事地比划,“我知道我现在叫杨念晴,但我不知道杨念晴是不是以前的我,也就是说,我虽然记得失忆的我是谁,但我不记得没失忆的我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

杨念晴趴回桌上,假装忧伤:“这件事很复杂,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就是我知道自己叫什么,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住哪里。”

“姑娘言行大异于常人,”南宫雪惊疑地道,“一个人就算失忆,总不至于连习惯也改了。”

不好意思,我不止连习惯改了,连灵魂也改了。杨念晴忍不住轻咳了声,继续一本正经地忽悠:“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凶手想杀我,说明我和他可能有关系。”

李游“咦”了声:“别人都极力撇清此事,姑娘反而希望自己和凶手有关系?”

杨念晴打着算盘,闻言道:“我想帮南宫公子嘛,你们不是要破案吗?我也算是个线索,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呢。”她转向南宫雪,讨好地笑:“南宫公子,你说对不对?”

南宫雪展颜:“不无可能,既然凶手曾对姑娘下手,姑娘不能单独行动,眼下事多,委屈你在别苑小住几日,待案情水落石出,我再替你寻找家人。”

不愧是第一善人,长期饭票。杨念晴乐道:“不急的,你们慢慢查,不用管我。”

三人沉默。

李游同情地看着南宫雪:“看到没有,在下发誓绝对不会做善人,好在南宫别苑银子太多,请个人帮忙花花也无妨。”

南宫雪好笑地摇头。

“善人。”何璧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脸上也泛起几分笑意,只是显得有些僵硬,估计是不常笑的缘故。

杨念晴听着不妙,忙正色道:“我真的是想帮你们查案。”

李游道:“姑娘也会查案?”

“那当然……”想想看过的破案小说和电视剧,杨念晴底气不足,“了解一点吧,你们刚才说,袭击我的人是南宫别苑的下人,他是帮凶?”

南宫雪神色略黯:“不错,他叫卞真,来别苑已有四年,想不到……是我失察,险些害了姑娘性命。”

“我不是这意思,”杨念晴忙摆手,“我没怪你。”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李游开口,“卞真既然决定帮凶手,想必早已做好失败赴死的准备,南宫兄何必伤感,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阻止凶手继续害人。”

“也是。”南宫雪勉强展颜。

杨念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众人安静下来。

漆黑无边的夜,一阵凉风卷过,红红的灯影下,雨丝随风斜斜飘进檐内。阁楼旁那棵大树也摇动,枝叶掠起片片阴影,发出“飒飒”的声音。杨念晴觉得全身发冷,不由打了个寒战。

李游示意:“你看这棵树。”

杨念晴跟着仰脸看:“这棵树……长得挺好的。”

树很高大,时已秋季,树上的叶子还十分茂盛,硕大的树冠几乎将小楼遮住了大半,地上也堆着一层枯叶,偶尔有雨水滴落。

“这里死了三个人。”

“这样啊……”杨念晴镇定地点头,不着痕迹地朝南宫雪那边挪了挪。

.

南宫别苑的血案,近日已被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个月前,破风掌司徒老爷子出门访友,回来路上失踪,当月十五之夜,他的尸体竟被吊在了南宫别苑后花园里的一棵树上!

两个月前,唐家堡堡主唐惊风莫名失踪,十五夜,尸体也被吊在了南宫别苑的树上;

一个月前,快剑柳如失踪,同样是十五之夜,他的尸体在同一地方被发现;

本月初,“一刀斩江南”张明楚在金陵办事时失踪。

若非这里是南宫别苑,只怕早被前来报仇的人闹了个天翻地覆,但如今人人都知道,江湖第一公子南宫雪是绝对不会杀人的,而且唐惊风与司徒老爷子生前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他更没有理由杀他们。

.

凄清的风雨,离奇的血案,使四周气氛变得神秘又阴森。

杨念晴望着大树喃喃道:“他们的尸体都是十五之夜被吊到这棵树上的,那我……”

“姑娘是例外,”南宫雪道,“今日正是十五,我早已吩咐别苑守卫戒备,可你大清早便出现在这树下,身中剧毒,气息全无。”

杨念晴明白过来:“所以你就认为我是这次的受害者,可我没有被吊起来吧?”她忍不住摸摸脖子,庆幸不已。

南宫雪道:“或许是白天的缘故,凶手不便行动。”

杨念晴看看旁边的树,心头直发毛:“我们换个地方坐吧?”

李游道:“不行,我们必须在这里。”

杨念晴不解:“为什么?”

李游叹了口气:“因为你死而复生了。”

“有关系吗?”对上他的视线,杨念晴猛然反应过来,“我活过来,凶手的计划就失败了,他这种连环杀人犯,绝对不能容忍计划出现瑕疵,所以他很可能会在今天之内重新杀一个人,吊到树上!说不定就是那个失踪的一刀斩江南!”

李游微露赞赏之色,举杯示意她继续说:“还有?”

“还有?”杨念晴愣。

“凶手之前杀的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他有意闹大,本月初失踪的是一刀斩江南张明楚,可见他原本的目标就是张明楚,”李游道,“而你,极有可能只是个意外,让凶手临时改变了决定,用你代替。”

“既然杨姑娘已经失忆了,我们只要守在此地就好,”南宫雪道,“还有一个时辰。”

原来在这里喝酒并不是消遣。

夜已渐深,十五日结束还剩最后一个时辰,“一刀斩江南”张明楚的尸体会不会被吊到这棵树上?

头顶枝叶茂密,黑沉沉的看不清,杨念晴感觉心都提起来了

看出她害怕,南宫雪安慰道:“我已吩咐人将庄子围住,不放任何人进来。”

“那就好。”杨念晴悄悄吐出口气,端起酒杯慢慢啜着——以前顶多就是看看刑侦电视剧,现在在案发现场亲身体验,实在刺激。

李游突然道:“前几次也是这样,他却都按时将尸体放进来了。”

杨念晴差点被酒呛住。

南宫雪叹道:“我原本不明白他是如何进来的,如今看,应该是卞真暗中助他,之前我也曾怀疑有内贼,只没想到是卞真。”南宫别苑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守备森严,凶手不但悄无声息将人带进来,还让他准时出现在众人眼前,有内奸就说得通了。

杨念晴仍不放心,提醒他:“你们别钻进了套路,也许凶手本身武功很高呢?”

李游道:“无论是谁,要带个活人进南宫别苑,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念晴猛然想起什么,搁下酒杯,一边往旁边挪,一边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那个人轻功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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