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

“你怎么会过来?”沈识檐边给孟新堂的伤口消毒边问。

“今天正好有空,给你抓了那副中药,煎好了说给你,但是没有联系到你,便来医院找一找。”

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庆幸,其实孟新堂明天也没有事,按理说,本可以等一等沈识檐的回复,明天再找个时间给他。但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坐不住了,想过来找他。

“抱歉,连累你了。”

孟新堂立即摇头,低声说:“没有的事。”

沈识檐的动作很轻,有条不紊地给他做了消毒,上了药。看到他低头扎绷带,孟新堂想起了那日在琴行里,他翻着手指缠指甲的样子。好像动作是有几分相似的。

沈识檐一直注视着孟新堂的伤口,孟新堂却一直注视着他。

“伤口不能沾水,不要吃鱼虾这些发性的食物,辣的最好也不要吃,知道吗?”

谨遵医嘱。

孟新堂很守规矩地点了点头:“知道。”

“过两天我再给你换药。”

自始至终,许言午都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坐着,额上满是汗。之前沈识檐给了他一杯水,他端着,也不喝,就虚空地盯着地面发呆。

等沈识檐给孟新堂包好了伤口,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警察也来了。警察询问了大致情况,做了笔录,说有换药的事实在,这场医疗纠纷就比较明了,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警察走了以后,老主任关上门,叹着气数落开了。

“你说有上次那回闹,你还不知道这家是什么人啊?”

桌上的用来处理伤口的东西被一一收了起来,器械一声声碰着托盘,制造声响的人则没什么表情,一脸沉静。

“知道啊,手术前不是签字了吗。”

老主任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猛地的就来了气,气他不拿事当事,气他的不知畏惧。他追在沈识檐后面教育:“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问题,看出问题来你还敢给他们做手术,医闹是小事吗?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儿大上赶着往套里钻是吧?你问问整个医院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会做这种手术!”

沈识檐没说话,任由这通数落砸在自己的头上。他给孟新堂倒了一杯温水,还问他烫不烫,凉不凉,好像刚才被闹的不是他,这会儿被教训的也不是他。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了,两声叩门声,很轻,透出过分的小心翼翼。

得到一声“请进”的准允,门才被轻轻地推开,没开圆,只断断续续地,裂出个勉qiáng能挤进人来的小缝。

进门的是个中年妇女,一双已经凹陷进去的眼睛红肿着,整个人瘦得像是皮骨脱离了一般。她握着门把的手还在小幅地抖着,在看到沈识檐之后,情绪忽变得更激动,踉跄着到了沈识檐的面前。

孟新堂对她有印象,刚才就是她试图去拦闹事的那一帮人。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闷响,女人的膝盖狠狠磕在了地上。

“沈医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伴着不住地哽咽,女人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听得老主任拧起了眉。

“我不知道我弟弟和弟媳换了药……他们……对不起沈医生……”

回过神来的沈识檐赶紧弯腰去扶她,可大约是因为悲痛,因为不知所措的心情,这个枯槁的女人的身体似有千斤重,沈识檐怎么都拽不动。一旁的孟新堂起了身,和他一起把地上的人架到了椅子上。沈识檐扫了一眼孟新堂的手臂,推了他一把,让他去好好坐着。

老主任给女人端来一杯水,安抚她别这么激动,慢慢说。

“我听警察说,医闹是要进去坐牢的……沈医生,他们知道错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告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换药……我,我……”

“我”了半天,却没了后话,只剩了“呜呜”的悲鸣,再后来,这女人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讨饶的话语再都没有了。若是可哭的事太多了,大概就会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哭什么。

沈识檐沉默地接受着那束祈求的目光,慢慢的,耳中女人的哭声好像变了调,变成了今天手术台上,最后那宣告死亡的一声冰冷长音。

办公室里静得很,许言午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面上发冷。老主任也没了话,目光在沈识檐和那女人之间梭巡半天,最后撇开头,只留了一声无奈之叹。

等女人颤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沈识檐回了屋,关上门,对一脸凝重看着窗外的老主任说:“您说,她求着我救救她父亲的时候,我能不救吗。”

沈识檐往里走的时候,路过坐在墙角的许言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许言午愣了一下,躲开了。沈识檐见状,把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使劲撸了几把。

“主任我下班了,我朋友和弟弟都还没吃饭,这边我就不盯着了。我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您放心,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老主任欲言又止,重新斟酌了一番才继续开口,“救人是对的,但是说句要挨骂的话,病人死在病g上和死在手术台上,差太多了。你带他上了手术台,不管家属曾经做了什么事,他们总能把你搅进去,就凭一句话就够了,人是死在你手术台上的。”

听着老主任说话的时间里,沈识檐已经解了白大褂。孟新堂看到他将白大褂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还很细心地理了理袖口和领边。

“我不知道病人家属是不是希望他活下去,但我知道这个病人是想活下去的,而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沈识檐摘掉了眼镜,抬手挤了挤睛明xué的位置。孟新堂也戴眼镜,所以他知道,这是一个人累极了、乏极了时才会做的动作。

“再说,这件事我本来就有责任,也没打算把自己择清楚。我让他上手术台,说明我看到了抢救的可能性。我是针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去决定的为他进行手术,不管造成他这种身体状况的原因是什么,在这次手术里没能救回他、造成了他的死亡,我都非常抱歉,对于责任,也无可推脱。”

孟新堂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带得手臂上的伤口有些疼。

一直安静坐着的许言午猛地站了起来,动静大到屋里的几个人都是一凛,沈识檐像是料到了一般,大声喝住了要夺门而出的人。

许言午背对着人们停在了门口。

孟新堂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无法将今天这个盛怒的青年和曾经在琴房见到的那个懒散老板联系起来。

“我朋友和弟弟还没吃饭,主任,我先走了,您帮我盯着点。”

由于孟新堂开了车来,手臂又受伤,只能由沈识檐来开车。孟新堂拎着车钥匙问沈识檐:“你会开车吗?”

这么长时间,他好像没见过沈识檐开车。

“当然,只是没买车,所以不怎么开,但偶尔会给喝了酒的朋友做个代驾。”沈识檐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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