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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风光极了,在国民党军的嘉奖大会上,他身披绶带上台受奖。嘉奖令称:“宋天虎在这次与共军的决战中,表现异常勇敢,击毙共军团长一名,特授予青天白日勋章一枚!赏金条两根,晋升为上尉连长!”

为庆祝虎子得奖晋升,胡营长做东,请虎子、老驴子、成子及两三个连排长在饭馆吃饭喝酒庆贺。虎子在酒宴上说:“要是没有老驴子领我,我能进国军?要是没有胡营长照应,我能立功?我宋天虎啥都能忘,就是忘不了弟兄情谊。”说得胡营长、老驴子心花怒放,连连叫好,把酒一杯杯往嘴里倒。

吃喝直至夜色渐浓,几个人都有些醉意。他们路过一家妓院,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女见过来一群当兵的,立即上来拉客。老驴子看看胡营长傻笑,胡营长笑着点点头。老驴子立刻说:“今儿个兄弟们都乐和乐和!把我兄弟虎子扶进去!”虎子浑身发软嘟囔着:“我要睡觉……”他被扶进了妓院。

虎子和衣而卧,在一个妓女的床上死睡一夜。第二天早晨,他迷迷怔怔四下看了看,发现身边睡着个女人,忙坐起。那妓女也醒了,张开双臂向虎子抱去,虎子一把推开她说:“我咋在这儿?”妓女说:“你一进来就像摊泥似的,也不理人家。”虎子忙下床跑出屋去。妓女喊:“哎!给钱呐!”

虎子一头闯进自己连部,见老驴子的床空空的。他坐到自己床上,连连喘粗气。老驴子进来诡笑着:“你可太不讲究,睡完了不给人家钱。我替你给啦!”虎子吼:“你混蛋!”

老驴子笑道:“你得便宜卖乖!人生在世嘛,酒色财气,一样也不能少。少了,就白他妈活了!”

李团长和王政委跟天星和小任谈工作,王政委说:“经组织研究决定,宋天星同志、小任同志留在团部当参谋。”小任立正道:“服从组织决定!”天星说:“我请求下连队带兵打仗!”王政委说:“组织已经决定了,要服从命令!”天星说:“我这个人不适合当参谋,也没那个脑子!”李团长说:“你以为带兵打仗就不用脑子?什么逻辑!要知道,这是组织照顾你们!”天星说:“我不需要组织照顾!于团长牺牲了,我答应过他,要为他报仇。”

李团长对天星有了好感:“好!我答应你!回去等命令把!”王政委说:“老李,让她当参谋是你提的……”李团长说:“那是我想照顾她。我需要带兵打仗的人!宋天星,果然名不虚传,让她去一营当副营长!”

操场上,八路军战士们在训练。天星从操场边走过,小任赶上来:“宋大姐,你为什么偏要下连队呀?”天星说:“我这人野惯了,爱打仗!”小任说:“连队太危险了,枪里炮里的,说不定……”天星毫不客气地说:“你!你也算男人?白托生了个男人身子!”她指着操场上的战士,“难道就该他们冒着危险去冲锋陷阵?就该他们去死?我的战友死去的多了,如果我只想活命,我对不起他们,我感到可耻!”说完,天星扭身走了,小任呆站在那里。

天好在天月家住了些日子,等不来天星和虎子,她决定回秀水屯去,万一天星和虎子回秀水屯,正好都能见上。天月苦留留不住,只好送他们娘儿俩出来。天好领道儿走,走几步又回身说:“天月,你也要回去看看呐,秀水屯是你的家。”天月捂着嘴哽咽,泪流满面。路边,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瞎老人在乞讨。老人拉着胡琴,小女孩在唱:“喊一声姐姐泪花流啊,没娘的孩儿跟你走啊。五冬六夏我长大呀,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呀……”

周和光到飞机场欢迎国民党来沈阳的接收大员,其中有国民党督察处林处长。林处长见了周和光十分热情:“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党国会重用你的。”

天月在家打毛衣等周和光,墙上的钟声响了十一下,周和光还没回来,天月坐不住了,走出屋子,来到院门口焦虑地张望。静静的夜,昏暗的街灯照着飘扬的小雪,街上空无一人。等了一会,天月感到冷,往屋里走去,她刚要开门,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忙走回院门口去看,果然是周和光的身影。她高兴,又突然转为恼怒,转身进了屋子。

周和光穿一身警察服走进屋来:“我回来了。”天月没应声,也不回身。周和光走到天月身后,收搭在她肩上。天月生气地扭动一下肩膀。周和光问:“咋的?生气了?”

“哎呀,你喝酒了。”天月一回身,看见周和光穿着警察服,大吃一惊,“你咋穿这身衣裳啊?”“上峰任命我为沈阳市警察局副局长。”天月由吃惊转为惊喜,这可是不小的官儿呢,不由得眉开眼笑:“这可太好了!你总算没白熬!”周和光说:“你小声点,别惊醒了那屋的大姐和孩子。”“人家走了,回秀水屯了。”“她一个人多难啊,你咋不留下她?”天月说:“我留不下呀,大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强着呢。”

当了副局长,林处长开始为周和光安排住处了。一辆美式吉普车缓缓行驶在一条有许多小洋楼的街面上,车上坐着周和光、天月,还有林处长。林处长说:“周太太,今天就听你的。你看看路两边,哪座小洋楼漂亮,可以任选一座。”天月向路两边看,一座座小洋楼缓缓移过。天月指着一座小洋楼说:“哎,林处长,你看这座!”林处长看看小洋楼,点点头让司机停车:“周太太眼光不错嘛!走,咱们进去看看。”三人下了车,林处长去按门铃。一个中国女仆打开院门,问:“先生有事吗?”林处长不理女仆,冲门外的周和光和天月一摆头:“进来呀!”进了楼里,林处长无所顾忌地四处看。中国女仆跟着,不停地鞠躬,她怯生生地问:“先生,你们是哪儿的呀?”林处长说:“我是保安司令部督察处的,这位是警察局的。请你的主人过来。”一对白俄夫妇从楼梯上走下来。

男白俄来到林处长面前问:“先生,有何贵干?”林处长说:“你们一直为日本人效劳吧?”男白俄回避着:“不,只是做些生意。”林处长威严而又直截了当地说:“跟日本人做生意,那不就是为日本人效劳吗?能住这样的楼房,说明你跟日本人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楼房是逆产,政府没收了!限你们两天之内搬出去。”男白俄如雷轰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先生,我们……”林处长斩钉截铁地说:“不搬吗?那好,查封你的一切财产。有话到我们督察处去说!”男白俄诚惶诚恐:“我们搬,我们搬……”女白俄抱住男白俄,哭着说:“亲爱的阿廖沙,我们怎么办?”林处长。周和光、天月不理他们,大步走出洋房。

三人从洋房里走出来,林处长驻足环视院子里的树、积雪的花坛和草坪:“春暖花开时,这里一定很美。和光,周太太,这就是你们的新居了。”周和光似有内疚:“这样不好吧?林处长。”天月说:“是啊,把别人撵走了,咱住,我心里不是滋味。”林处长说:“你该心安理得,周太太,和光出生入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些吗?从南到北,兄弟我接收的多了。咱是政府的有功之臣,不管啥,只要咱看上了,就是咱的!”

国民党军行军,走在乡村大道上,队伍中,虎子和老驴子并肩前进。老驴子说:“这么再往北走下去,可就离你家不远了。”“是啊,我这心跳得厉害,真想回家看看。”老驴子说:“又来了,就是离不开你那姐姐!”

胡营长和成子骑马赶上来。胡营长说:“虎子,前边是严家窝棚,部队到那里住下,休息五天,过年!”虎子说:“严家窝棚?离我家就七八十里呀!营长,我想回家看看我姐。”胡营长问:“你家?哪儿呀?”“三江镇秀水屯。”胡营长说:“哎呀,那地方离共军可近呐。”

虎子说:“大哥,我有三个姐姐,没爹没娘,是三个姐姐带着我。我被抓了劳工以后,一直没看见她们,我真想她们……尤其是我大姐,她肯定在等我。”说着,眼睛发酸了。胡营长说:“大老爷们,咋还哭叽尿腚的。好吧,这马归你了!”胡营长把马缰绳丢给虎子:“按时归队!换身便服!”

团部设在一个普通农家的正房里,李团长和王政委正在谈工作,参谋手拿电文进来说:“总部来电。”李团长接过电文,看完,交到王政委手里。李团长对参谋说:“把一营宋副营长找来。”李团长走到墙上的地图前边寻找边说:“秀水屯……这儿,在咱们驻地的东南方,不到三十里嘛。这丫头,从来没提过。”王政委看着电文说:“总部要是不说,咱也不知道。”李团长说:“没想到,她和沈阳的国民党上层还有这种关系。”王政委说:“正好,让她回家过年。”

天星进来向团长、政委敬礼。李团长问:“你家是哪儿的?”“三江镇,秀水屯。”李团长问:“离咱们驻地多远?”天星说:“二十七里。”李团长说:“二十七里?挺精确呀!”王政委问:“想不想回家看看?”“当然想了!”李团长问:“那为什么不说?”天星说:“我刚到营里,咋能就提回家呀?这又赶上过年,哪个战士没有家?影响不好。”李团长说:“我给你假,回去吧!”天星惊喜地问:“真的?”“不过,有个任务你要完成,这是总部敌工部的指示。”王政委说着把电文递给天星,天星看完电文,想了一下,十分干脆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小洋楼里,周和光在书房翻阅文件,天月走进来说:“快过年了,我想我大姐。”“那就写封信叫她来。”天月说:“信到那儿,年都过去了,我想回去看看。”周和光想了一下说:“也好,你大姐在那边也挺孤单的。”天月说:“你跟我一块回去呗。”周和光说:“不行,我可没有工夫。唉,真该回去看看……哎,给大姐多买点东西,多带点钱。”

2

又要过年了,已经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充满着年味儿。在外的人,范有可能,一定会在年三十以前千方百计赶回家过年。雪原上,身穿八路军军服的副营长宋天星正策马由北向南朝秀水屯方向奔驰;身穿便服的国民党军上尉连长宋天虎策马由南向北朝秀水屯方向飞奔;国民党沈阳市警察局副局长太太宋天月正乘火车由东向西朝秀水屯方向行进。这三个人到秀水屯都是去看一个种庄稼的乡下女人,他们的大姐宋天好。大姐宋天好的家就是这三个身份不同的人共同的家。

远远近近不时响起鞭炮声。道儿从兜里掏出小鞭炮,用香头捻放。天好从墙角的雪堆里,拽出冻得硬邦邦的猪肉,要往屋里拿。一阵马蹄声传来,天好回身望去,之间一匹马奔到院门口,从马上跳下天星。天好呆呆地看着天星,天星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姐姐。天星一声唤:“姐……”天好手中的猪肉落地。天星又一声喊:“姐……”她奔进院里,扑向天好,姐俩抱在一起。

天星拉风箱烧火,天好炒菜。天好说:“你回来真好,要不,家里就我和道儿。大过年的,多冷清!”天星说:“我呀,就想年三十赶回来,和姐姐守岁。”天好说:“我还担心呢,这晚上咋过呀。道儿睡着了,就我一个人,一会儿想你,一会儿想虎子。”天星问:“虎子他……”天好说:“他来信了,挺好的,在国军里。”天星说:“哎呀,虎子也活着。”她由兴奋突然转为责怨:“他咋当国民党兵了?”“活着就好,当啥不行啊。”天星说:“姐,你也糊涂。国民党祸国殃民,打内战!”天好说:“你咋跟魏德民说的一样,对了!魏德民也活着!”天星站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天好说:“我在沈阳看见他了,是你们八路的一个啥官儿,后来撤走了,说不上撤哪儿去了。”天星捂住脸,转身进了屋。天好心里也涌起一种思绪。

虎子一头闯进来,大喊一声:“大姐!”天好惊喜万分:“这不是做梦吧!”天星听到虎子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两人一见面就紧紧抱在一起。天星问:“虎子,这些年你都干啥了?”虎子先撂出一句:“当劳工受鬼子的气。”天星盯着虎子长了硬胡茬的脸问:“后来呢?”“后来,造了反,杀鬼子,跑大山里去了。”天星高兴地说:“行啊,虎子也是抗日的英雄了!”虎子高兴地又提起当年勇:“二姐,咱啥时候孬种过?当年就和秋田太郎对过阵!”“虎子,这些年二姐可想死你了!”“我也想二姐,想你往死里周正我!”两人都笑了,天星问:“你就是不想二姐扛大米回来给你吃!”

道儿望着虎子很有礼貌地说:“你是小舅吧?”虎子看看道儿,问天好:“大姐,这是谁家孩子?”天好笑道:“你外甥!”虎子很高兴地抱起道儿问天好:“大姐夫找到了?”天好皱眉道:“今儿个不提那个祸害,有空和你们说。”

虎子这会儿才注意到天星的军装:“二姐,你穿这身衣裳我看着扎眼,快换了!”天星立即反问:“你咋没穿你那身狗皮呀?”虎子有意显摆:“这是你们八路的地盘,我穿军装,送死呀?等咱国军过来,我穿上你看,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六军上尉连长!”“你还是国民党军官?”天星说着就要掏枪,虎子也把手伸到腰间。

天好正往炕上摆饭桌,看到这架势生气了:“咋的?还要动枪啊?”她站到两人中间:“这是家!你们是亲姐弟!”天星、虎子的手都离开了枪。虎子还是不忍不让:“大姐,给她找身衣裳,让她换了。”天星更是顶牛:“我不换!”天好说:“我看你二姐穿这身挺精神的。”道儿进屋里来说:“娘,院里的两匹马咬起来了。”天好一语双关:“真是,就听说一个槽子栓不了俩叫驴,咋两匹马也栓不到一块了?”

天好把菜摆满了小炕桌,又拿来酒,大家围坐在桌边。天好倒酒说:“这多好,一家人在一块过年,乐乐呵呵的——哎,就差天月。”

天星瞅机会还想争取虎子:“虎子,二姐一个人在家多冷清,你回家陪大姐种地吧。”虎子反问:“你咋不回来陪呢?”天星又把话挑明了:“要不,你跟我走。”“跟你走?当土八路呀?快拉倒吧!”虎子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到天好面前:“大姐,这个你收好,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能置几亩地了吧?以后,我还得打仗,继续为家挣钱,咱赶明儿个肯定发家!”转向天星:“宋天星,你当八路给家挣啥了?”“我们共产党不是为了这个!”天星拿起金条往地上扔:“我们是为穷人打天下!”虎子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说:“就你们能打天下?我们是国军,正牌的,你们有啥呀?小鬼子的三八大盖?不行了!我们有飞机、大炮、军舰,枪都是美国卡宾枪!”

天星说:“宋虎子,蒋介石拿美国人当干爹,你咋也这样啊?”虎子火气上冲:“你!要不看你是我二姐,我……”习惯性地想掏枪,但又停住,“我真想毙了你!”天好责备道:“虎子!咋跟你二姐说话呢?”天星怒火中烧,竟说出绝情的话:“想啊,盼啊,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东西!我没你这个弟弟!”虎子针锋相对:“我也没你这个姐!”天星下地说:“回去!打老蒋!”虎子也跳下地,针尖对麦芒:“你走我也走,咱俩战场上见!”

天好一下靠住门:“今晚谁也不许走。”她真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亲姐弟翻脸了!正不知所措,有人推门。天月喊:“大姐!开门呐!”天好惊喜地喊了一声:“天月!”立即开门。天月拎着大包小裹进来,看见天星、虎子,她惊愕异常,拎的东西落到地上,声音颤抖着叫道:“二姐!虎子!”天星、虎子也笑脸应答,二人不再提走的事。

天月来了,年夜的团圆饭不能散,姐弟四个又喝上了。虎子喝醉了,醉意朦胧地顺嘴扯:“闷罐车一炸开,鬼子就上来了,我们急了,把小鬼子全打死了,抢了火车头……我最服老马,他是抗联的……”天星大声说:“我就是抗联的!”虎子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天星:“你干过抗联,就冲这,我跟你干一个……”天星犹豫了一下。天好说:“天星,这杯你得喝!”天星和虎子喝干了酒。虎子说:“还有,在老林子里,我跟老驴子学打枪,学了几天,我就比他强了,从不放空枪,一枪准打一个野物。哎,你们吃过狼肉没?生吃……”天月皱眉厌恶地问:“那能吃吗?”虎子说:“人饿极了,啥不吃呀!”

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爆炸声。天星一惊,虎子伸手摸腰里的枪。天星笑了:“还连长呢,这是老百姓放鞭炮!”虎子也笑了,自我解嘲道:“完了,叫共军看笑话了。”天好说:“哎呦,子时了,我该下饺子了!”

整个屯子鞭炮齐鸣,夜空中火花绽放,天星、虎子、天月、道儿拿着鞭炮来到院子里。虎子摇晃着要点二踢脚,香火却对不准药捻。天星从虎子手中夺下二踢脚:“净吹,还没放过空枪呢,连炮捻都点不准。”天星点着了二踢脚,二踢脚在空中炸响。她还想跟虎子再要一个二踢脚,扭头一看,虎子瘫倒在地上了。天星搀扶起虎子对天月说:“喝多了!我送他去西屋睡去。”

柱脚上吊着的油灯闪着光,道儿已经睡着,姐三个趴在炕上还在唠。天月说:“小洋楼是挺好的,就是太大,收拾起来怪累人,我想雇个人。”天星吃惊地问:“你成了官太太啦?”天月白了天星一眼:“二姐,你咋这么说?谁不想过上好日子?”

虎子晃晃地推门进来,天好问:“你咋不在西屋睡?”虎子说:“大年三十,你们姐仨那么亲热,把我一个人扔在西屋里,还是不是我亲姐啦?”他一头扎在姐仨中间,“我就在这儿睡,谁也不许把我弄到那屋去!我也跟你们说会儿话。”

天好疼爱地说:“这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虎了吧唧,愣了吧唧,傻了吧唧!”天星带着亲情说:“还是变了,不尿炕了。”虎子打起了呼噜。

此情此景,姐弟亲情油然而生,引天星回想起童年趣事,她笑意盈盈地对天月说:“哎,老三,你还记得不?有一回,他尿炕,咱娘要打他的屁股,他硬往你身上赖,说是你尿的。你也不承认,你说,咱俩这就去尿尿,看谁尿少,谁尿多。谁尿多,就不是谁尿的炕;谁尿少,就是谁尿的炕!结果,他不敢跟你去。当时,把咱娘都逗乐了。”天月说:“我咋不记得了?”天好说:“对,是有这事。”虎子的呼噜停了。天好凑近虎子一看,虎子满脸泪水。

虎子突然捂住脸,跳下地,走出屋去。三姐妹沉默着,许久没说一句话。天星对天月说:“你去看看虎子,别不盖被就睡了。”她见天月出去了,就对天好小声说:“姐,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我这次回来,组织上交给我一个任务……”

突然,西屋传来天月的笑声,她从西屋里出来,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个不停。天好问:“笑啥呀你?”天月说:“虎子他……他又尿炕了……”天好和天星也笑,笑着笑着,泪水涌了出来。

天刚亮,虎子从西屋出来,要去牵马。他的手刚要解开缰绳,被一只手拽住了。他扭头一看,是天好。“你今儿个哪儿也别想去!”虎子说:“大姐,我看见你了,也就放心了。”“虎子,你二姐说得对,回家种地。姐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大姐,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家拢不住我的心。”

天月从屋里出来说:“虎子,二姐要带你去投诚呢。”虎子一梗脖子:“她别做梦了,还是我带她去投国军吧!”天星拎条绳子从屋里出来,直奔虎子:“虎子,跟二姐走!不走我就捆上你!”虎子翻脸不认人了:“你是谁二姐呀?昨天你就说没我这个弟弟了。”天星大怒,挥动着绳子就要捆虎子。虎子也不示弱,一把抓住绳子:“我把你捆起来!”

天星和虎子争夺绳子,都要捆住对方。天好和天月去拉,怎么也拉不开。天好急了,操起一旁的大铡刀,威严难犯地说:“都给我住手!谁要是再动手,我就砍了谁,完了我也去死!”天星和虎子松开手。

天好五内俱焚,情深意切地说:“一对无情无义的东西!这不是在战场!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们,咱们在一块吃顿饭还不行吗?咱好不容易聚一回,下回见面还不一定哪年哪月呢。就是再遇上,恐怕也不全了。你们懂姐姐的这颗心吗?”此刻,无爹无娘的姐弟四人,她就是一家之长,想着都回来了,能团团圆圆、和和睦睦过个年,想不到天星、虎子竟要骨肉相斗,真令天好如万箭穿心,撕肝裂肺。一家人还没给爹的牌位烧香磕头,就这么斗成了乌眼鸡。天好泪洒前胸,无声而泣。天星和虎子只好又回到屋里,准备同吃一顿过年的饺子。

炕桌上,摆着几大碗饺子。姐弟四人没人动筷子,屋里一片沉寂。道儿来回瞅瞅大人的脸,不明白为什么。天好无奈地赌气说:“吃吧!下船的面条,滚蛋的饺子,都吃吧,吃完了都滚蛋!”虎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把筷子一摔说:“我吃完了,我滚蛋!”说着跳下炕。天好心疼地说:“虎子,你……你小心点。”虎子点点头:“大姐我走了。”又向天月,“三姐,我走了!”说完转身便走。天好猛一拍桌子:“你给我站住!”虎子站住了。天好板着脸:“你这少教的玩意儿!咋不跟你二姐打招呼呢?”

虎子笑了笑,回过身说:“我忘了。宋天星,我走了!”说完又转身要走。天星耐住性子说:“虎子,二姐和你说句话。”虎子绝情地说:“我没有你这个二姐。”天星勉强笑笑:“好,我宋天星和你说句话,好吗?”虎子不吱声。

天星想着就要分别,姐弟之情油然而生,她还是掏心掏肺说出一席话:“虎子,战场我经历的比你多,死人我经历的比你多。为了打鬼子上战场值,为了新中国上战场值!你跟着国民党反动派跑,有啥意思?听我一句话,虎子,你别走了。”说完,天星眼中闪着泪花。天星的话如一碗水泼在石头上,点滴不进。虎子说:“少来这一套,赤色宣传!”说罢又要走。天好喊:“等等!”虎子再次站住。天好拿来那张全家福照片,递给虎子:“你把这张全家福带上。”虎子拿起全家福看了看,塞进怀里,转身走了,天好和天月跟着出去。天星眼含泪,趴到窗前,向外望着。虎子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奔出院子。天好望着远去的虎子,天月伏在她肩头上哭了。

天星也要走了,天好和天月送她,天星牵着马说:“老三,你回去吧,道儿还在家呢,你回去照看一下,让姐送送我。”

天好和天星慢慢往前走,天好问:“你好像有啥话背着天月。”天星说:“是,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们部队想让你给我们做点工作。”“我能做啥?做饭,做鞋,做衣服。”天星说:“在沈阳,周和光是市警察局副局长,了解不少国民党在东北的情况,这对我们非常重要。”天好奇怪地说:“这关我啥事?”

天星说:“上级让我动员你到老三家去,一是监视周和光,从他那里搜集情报,必要的时候和老三一块做周和光的工作,把他争取到我们这边来。”“这我哪干得了哇?”天星说:“慢慢来嘛,又不是让你马上去做,要找适当的机会。”“不行!不行!一想我就胆突突。”天星说:“姐,你可从来没怕过事呀!”“那得分啥,干这事跟鬼似的。”

天星说:“姐,这事从大了想,那是光明正大。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还不想让穷人过消停日子,派兵进东北打内战,要消灭共产党、八路军,还想他国民党说了算。他国民党领导,咱穷人还是过不上好日子。”天好问:“你们是想把国民党打倒?”天星说:“对,让咱老百姓当家做主人!所以,你给我们共产党做事,就是给自己做事。”天好沉思不语。

天星说:“老三不是要雇人上她家干家务活吗?你借这个机会去正好。”天好说:“你让我想想……”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天好说:“天星啊,哪天你和虎子在战场上遇上了,你当姐姐的,可得手下留情啊!”天星半天不语,天好心急地催促道:“你倒是吱声啊。”天星叹口气:“姐,我答应。”

送走了天星,天好和道儿送天月。天好说:“天月,你们姐弟仨,你最让人省心。现在也行了,好好过日子吧。”天月说:“大姐,天星、虎子你也都看到了,他们也不恋秀水屯,你就别守在这儿了,跟我到沈阳去吧,我身边也有了亲人。”天好问:“你是想找个给你收拾家的人吗?”天月说:“对呀,姐,你去呗!我可不是让你去干活,你帮我操持家,那我该多放心呐!我还可以去教书……姐,算我求你了!”天好说:“让我再想想……”

3

魏德民随机关撤离沈阳,来到了省城吉林。这天他和侦查科的几位同志共同看着墙上挂的市区地图,他对同志们说:“我们必须尽快熟悉这座城市……”正说着,一位战士进来报告:“魏科长,查清楚了,裘春海仍在这个城市,现在混进治安大队,当了队长。都说他是抗日英雄。”魏德民说:“狗屁,他这个汉奸特务手上沾满了抗日志士的鲜血!马上抓他!”

一辆军用卡车驶向治安大队大楼,车上沾满公安战士。裘春海从窗口看到军用卡车,知道大事不妙,立即向楼上跑去。军用卡车停下,魏德民从驾驶室里跳下车,战士们纷纷跳下车,奔向大楼里。魏德民和战士们来到裘春海办公室门前,枪口对准了门。

魏德民喊:“裘春海,出来!”里面无人应。一战士踹开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魏德民说:“搜!”战士们分头走开。

阁楼上,裘春海爬上一架小梯子,要掀开通往楼顶的天窗。魏德民追过来,举枪对准裘春海喊:“裘春海!下来!”裘春海哀告着:“魏老弟,饶我一命吧。”魏德民喝令:“下来!”裘春海身子一歪,从小梯子上摔下来。在往下摔的一瞬间,他向魏德民开了一枪。

魏德民头部中弹倒地。裘春海落地,马上爬起,向一侧跑去。魏德民挣扎起身子,向裘春海跑去的方向连射几枪。

全副美式服装、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行进在沈阳的大街上,路边,人们举着花束、小彩旗,热情地摇动。周和光带着警察在维持秩序。人群中,出现了裘春海。正在维持秩序的周和光看见了裘春海,裘春海也认出了周和光,慌忙躲走。周和光招呼身边的警察:“跟我来!”周和光和那个警察挤过人群,不见了裘春海的人影。

周和光在吃晚饭的侍候对天月说:“今天,我看见裘春海了,人太多,没抓着。”天月说:“这小子,跑沈阳来了!”周和光说:“这就是跑进了我的手心。我已经安排专人查找他。”二人吃饭。

忽然,周和光问:“哎,你不是说要找个女佣吗?”天月说:“不找了,我等我大姐。”“什么?让你大姐给你当佣人?”“你说的啥呀?我大姐,那是世上我最亲的人!我能把她当佣人使吗?她说她想想,还不一定来,我看还是来了好。”周和光说:“她要是能来就太好了,咱让她好好享享福。”

这天上午,道儿在炕上玩摔“啪叽”,天好伏在桌上写信,她决定不去沈阳了。这时,刘二嫂走进来说:“八路进三江镇了,还成了民主政府!大街上可热闹,过大年似的!”“是吗?”天好边说边往信封里装写好的信。

刘二嫂继续说:“那八路对老百姓可热乎了,又扫院子又挑水,当官的也慈眉善目,一点架子没有。我看见女兵,头发都剪短了,利利整整的,还在台上跳舞唱歌呢,我真想去当女八路!”天好笑道:“那你就去呗!”

在三江镇的一个老乡家里,住着八路的一个班,战士们正在学文化,小黑板上写着繁体的“战斗胜利”四个字。几个战士吃力地写着,这时,天星走进屋。

班长站起身喊:“立正!”全体战士站起立正。有一个战士腿脚不太灵便。天星说:“都坐,都坐。”那个腿脚不便的战士被天星发现:“你的腿咋的了?”那个战士掩饰着:“没咋的。”天星走过去命令道:“把裤子脱下来!”那个战士不好意思:“副营长……我……”天星很威严:“脱!”那个战士脱下棉裤,露出大腿的伤口,纱布上洇着脓血。天星面有怒色地问:“班长!这是怎么回事?”班长支吾着:“他说没事。”天星板着面孔:“他说没事就没事啦?立马给我送医院去!”

战地医院设在三江镇的一个四合院的大院套里,天星和一位军医从屋里出来,军医说:“这个战士再晚送来两天,退就得锯掉。宋副营长,你回去告诉战士们,对轻伤也不能麻痹大意,就比如这个战士吧,早来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天星向院门口走,魏德民和一个战士正好走进院子,两人擦肩而过时,天星一愣神,魏德民朝正房走,正房里迎出来一位老军医:“你呀,从省城大老远的上这儿来,也不嫌远!”魏德民说:“千里求良医呀!首长说,治枪伤,你最拿手了!”老军医颇为自信地说:“取出你脑袋里的子弹,可以说是探囊取物。”二人和那个战士进了正房。天星奔向正房。

魏德民在一间整洁的诊室内向老军医介绍自己的情况:“这颗子弹闹得我时常头疼,疼得厉害的时候,都昏死过去,有好几次了。省城的医生也不敢给我动刀子,怕万一把我弄死了,得个杀害八路的罪名,这不是扯嘛!没办法,首长就让我来找你了。”老军医说:“他给我打电话了,下的死命令,说不把你治好,三年不见我!他可不敢给我定罪名,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不过,三年不见我,我也受不了呀!”二人笑。

一道门帘将诊室分开里外间。门口站着跟随魏德民来的战士。天星要进里间,被战士拦住。战士说:“等等,我们科长正在看病。”天星问:“你们科长是不是叫魏德民?”战士说:“对呀!”天星有点粗暴地说:“你躲开!”

天星掀开门帘,喊了声:“魏大哥!”魏德民回头,惊讶地站起,激动地说:“天星……”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身子倒下去。天星惊愕地一把抱住魏德民。老军医看到这种情况,明白了什么,镇定地说:“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老军医送天星走出正房说:“他脑子里的子弹压迫脑神经,一激动就容易引起昏厥。你五天后再来,我保证你们能正常交谈。”天星说:“谢谢大夫!”老军医说:“听说你们是航联的老战友,五六年没见了,我哪能让你们说不上话呢。我看出来了。”他逗趣地一笑:“是不是还要说些悄悄话?”天星含羞地笑了。

道儿正在院子里玩耍,天星手拿两串糖葫芦走进院子。她把糖葫芦给道儿。天好从屋里迎出来:“这才几天呐,又见面了!”天星满面带笑:“这回咱想见就见,我们部队就驻扎在三江镇。魏大哥也在那儿。”天好说:“咱们去看看他!”“这两天不行,他负伤了,脑袋中了一枪,子弹还在脑子里。”天好“啊”了一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天星扶住她说:“大姐!医生说没事,子弹能取出来。”天好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我这两天,老劲儿头晕。”

老军医成功地从魏德民脑子里取出了子弹。五天后,他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魏德民和天星正常交谈。魏德民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小炕上,和坐在凳子上的天星唠着。“大部分人都牺牲了,团长和我们都跳了江……我回密营找过你,密营已经被日本鬼子烧了……”天星眼里含着泪慢慢讲述着。魏德民简要地讲自己与天星分别后的经历,他讲着,泪水从眼角流出。天星为魏德民擦去泪水。

天星和魏德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天星说:“我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呐!虎子成了国民党上尉,天月成了国民党官太太,我得把我姐拉到咱这边来!”魏德民问:“天好答应了吗?”“她说再想想……”

这时,天好领着道儿挎着篮子走进来。魏德民要起身,“躺着!快躺着!”天好把篮子放到桌上说,“给你带点鸡蛋,补补身子。”魏德民说:“不用,这儿伙食挺好的……”天好说:“咋还客气上了?忘了上俺家要饭的时候了?”魏德民含笑不语。天星看到这种情况,说道:“道儿,跟二姨到外面玩去。”天好怕天星犯心思,忙说:“天星,我坐一会儿就走,你们俩唠。”“我们已经唠一阵子了,你们俩唠吧!”天星说着,领道儿走出屋。

魏德民这会儿似乎才想起来说:“你坐。”天好坐到凳子上。魏德民说:“你知道吗?我头上这枪,是裘春海打的。”天好恨恨地说:“又是他!他的罪过太多了,太大了!老天爷咋不报应啊?”“总有一天,我要抓住他!”天好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边剥皮边说:“等你这伤治好了,别急着回队伍,到秀水屯将养几天吧。”魏德民说:“我真想回秀水屯住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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