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虎子终于肯喊左云浦为爹了。虽然虎子忘不了自己的亲爹宋承祖,虽说他也忘不了自己的三个亲姐姐,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是那个女邻居亲眼所见。没了亲人虎子无依无靠,他只能靠左云浦了。况且左云浦对虎子那是真不错,他长到这么大,没吃过的好东西左云浦都给他吃了。

这天,左云浦给虎子打扮得一身新,像个小公子哥儿似的。他们一同从沈阳坐火车去大连,然后再去旅顺。左云浦是作为请愿代表去见皇上的,其实,这不过是日本人导演的一出丑剧。溥仪这个原来大清国的皇帝被赶出了皇宫,现在满洲国要成立了,日本人答应他,先让他当一年的“执政”,一年以后再登基当皇帝。为了堵一堵国际舆论的嘴,走个过场,来个障眼法,就说是溥仪并不想出来干,是前朝的“代表们”请愿,他才出来当这么个“执政”。

左云浦与虎子来到旅顺的大和旅馆,左云浦这个“代表”去开会,虎子在旅馆内到处走动。旅馆虽然有日本兵把守,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但左云浦是“代表”,虎子是“代表”带来的儿子,有走动的自由。代表们都去开会了,溥仪却故意拿捏着架子,不去见“代表”。得遮遮羞啊,他无事可干,就在楼上练书法。这时上角利一和郑孝胥走进来。

顾问官上角利一说:“阁下,有件事情通知你。”“哦?说吧。”溥仪不在意地应道。郑孝胥说:“皇上,好消息,沈阳方面来了信儿,全满洲会议已经通过决议,宣告东北独立,会议一致通过了决议,拥戴您出任新国家执政。”溥仪毫无兴趣地:“知道了。”他要的是皇位,哪理会什么“执政”!

上角利一说:“阁下,会议代表已经从沈阳动身了,他们要来见你。”“还见什么?有必要吗?”溥仪兴味索然地反问道。郑孝胥说:“皇上,代表们要向您请愿,请您出任执政,您要准备一下答词。”“这件事你就办一下吧。”溥仪心想,这事儿,也要我动手吗?“阁下,答词要准备两份儿,第一份儿是表示拒绝,等代表们二次请愿,再拿出第二份儿表示接受。”上角利一好像老师教学生。溥仪无奈地说:“好吧,就按你们的意思办。”他当然明白,这完全是日本人玩的一套鬼把戏,哄人何至于此,可是,不答应能行吗?

于是由郑孝胥这个小丑领演的一场闹剧就在旅馆的会议室内开场了。郑孝胥笑吟吟地走进会议室,咳嗽了一下,会场安静了。他说:“诸位的请愿书皇上已经看过了,我代表皇上致答词。”

郑孝胥念答词:“予自经播越,返处民间,闭户读书,罕闻外事。虽宗国之玷危,时轸于秋念,而拯救之方略未讲。平时忧患余生,才微德鲜。今某某等前来……”郑孝骨那干瘪的声音慢吞吞吐吐着每一个字简直就是念悼词。

正在这时,虎子从一间屋里出来,在走廊里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溥仪屋的门,溜了进去,好奇地看着溥仪。

溥仪发现虎子,问道:“嗯?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这儿来了?”虎子口齿伶俐地答:“我是左云浦的儿子,叫虎子。”“嗯?你爹是左云浦?我认识。不对呀,我听说他没有儿子呀。”溥仪觉得这小孩虎头虎脑的挺好玩,就和他聊起来。虎子爽快地答道:“我是他捡的,我爹叫宋承祖。”

“哦,你跟你爹来干什么?”溥仪觉得有意思,顺口问道。虎子说:“我爹说要保你做皇帝,让我来见见世面。”“做皇帝?还没谱儿呢。”溥仪苦笑道。“我爹说了,你当皇帝是早晚的事。”溥仪笑了:“借你吉言,你看我像皇帝吗?”经虎子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儿。“现在还不像,穿上龙袍就像了。”

溥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你是不是挺闷的?咱们做游戏呀?”虎子从兜里拿出玻璃球,“咱们弹玻璃球好不好?”溥仪说:“好啊。”二人做开了游戏。

会议散了,代表们走出屋子。左云浦找不见虎子,就在走廊里叫着:“虎子,虎子!”虎子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喊着:“爹,我在这儿!”

左云浦走进屋里,看到溥仪,大吃一惊道:“皇上!”忙要磕头。溥仪摆摆手:“云浦呀,大礼就免了吧。你也来请愿呀?”左云浦恭敬答道:“我也是受大家的委托。皇上,我儿子不懂事,到这儿打扰您了,我知罪。”溥仪说:“没事,我和他玩得正高兴呢。”

左云浦说:“皇上,刚才海藏说您推辞了做执政?”“那都是虚应故事,不必当真,你们二次请愿吧,大瓷都准备好了。”溥仪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左云浦恍然大悟:“哦!”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溥仪对左云浦说:“云浦,我有件事想托你办一下。”两片眼镜片对左云浦一闪一闪的。左云浦问:“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溥仪拿出一卷画轴:“我手头最近不太方便,这是苏东坡的《答客帖》,你给我搭个碴儿出手吧,值多少钱你比我懂行。”“皇上既然信得过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左云浦说着心里有点酸,原来皇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次左云浦带虎子到旅顺见到了皇上,他的心情好多了,皇上交待他办的事他心中已经有底。这天上午,天儿很好,左云浦坐在院子里,心境开阔,他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对虎子说:“虎子,这回到旅顺,开眼了吧?”“那个戴眼镜的就是皇上啊?”虎子问。左云浦说:“对呀,他就是大清国的逊帝溥仪。”虎子不屑地摇头:“我看他不像皇上,倒像个教书先生。”

左云浦正色道:“虎子,皇上就是皇上,别看他住在旅馆,那也算皇上的行在,一切要讲皇宫的规矩。”虎子问:“皇宫有什么规矩?你说给我听听。”

左云浦立即讲开了:“皇宫里的规矩多了去了,就说陪皇上玩的事吧,那叫陪王伴驾,你得哄着皇上高兴。有一回,一个小太监陪着太后老佛爷下棋,老佛爷也就是慈禧太后。小太监玩得忘乎所以,说了一句,我杀了老佛爷的马。老佛爷翻脸了,说,你杀我的马,我杀你全家!结果呢,嚓嚓嚓,小太监的全家成了刀下之鬼。”虎子挺讲道理:“老佛爷不叫玩意儿,输了还耍赖皮,那谁还和她玩呀?”

左云浦继续说教:“虎子,今天爹高兴,给你说说皇宫里的有些规矩。从哪儿说起呢?就先从坐卧行走说起吧,在宫里,伺候皇上,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说着示范,“站要这么站着,双手要搭在这里,头要这么低着,走呢,要悄然无声,不能扑沓扑沓的,也不能像贼似的。来,你试试看。”

虎子学站立、行走,左云浦做着纠正。虎子问:“爹,你教我这些干什么?我也不是皇宫里的人。”左云浦意味深长地说:“这都是本事,所谓技不压人,你学会这些,早晚会派上用场!”

满洲的一切似乎都循日本人的安排在进行着,长春变成了新京,执政府就安在旧道尹衙门里,一切都已就绪。1932年3月的一天,溥仪就任“执政”的仪式就在旧道尹衙门的大厅里举行,满铁总裁内田、关东军官、伪政权官员郑孝胥父子、罗振玉、旧奉系官员张景惠等蔨聚一堂。

蒙古族宝王爷带着小女儿娜日托娅格格,出现在人群中。左云浦带着虎子,从侧面看到了这一仪式。大家互相祝贺。郑孝胥对宝王爷笑道:“哎哟,这不是宝王爷吗?也来参加大典了?”宝王爷笑中带刺道:“哟,海藏兄,你可是春风得意呀,弄了个国务总理,由你来组阁?这不是嘛,皇上复出,我怎么也得来捧捧场啊。”

郑孝胥笑道:“唉,国家急着用人,我是被逼出山的。怎么,宝王爷想不想谋个差事?”宝王爷一点也不客气:“拉倒吧,狗的聚会在骨头上,官的聚会在权势上,我可不跟着你趟浑水。”

郑孝胥倒是兴头十足:“你呀,我还不知道?老滑头一个,你是看形势呢。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别看现在皇上没登基,日本人都答应了,皇上执政一年为期,明年准能复位,到时候别后悔。”“我有什么后悔的?他做他的皇上,我在科尔沁放我的马,高兴了和他走动走动,他要是不理我,我还不理他呢。”宝王爷一脸不屑地回应道,“你呀你呀,不和你说了,说不到一块去。”郑孝胥和别人应酬去了。

正在这时,娜日托娅拉拉宝玉爷的手说:“阿巴吉,我要撒尿。”宝王爷说:“先憋着,一会儿皇上就要出来了。”正好站在旁边的虎子悄悄地对娜日托娅说:“你要撒尿吗?我也要撒尿,领你去。”说着,扯着娜日托娅的手就走。在厕所撒完了尿,两个小孩在院里一边溜达,一边互相打问各人的名字和家住那里。

俩人正说着,这屋里铜管乐响起。虎子说:“皇上出来了,咱们快去看热闹吧。”二人扯了手一同来到大厅里,这里很热闹,俩孩子偷在旁边看。

音乐声中,一身西式大礼服的溥仪,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前方。记者的镁光灯闪烁。在日本要人的旁观下,“元勋”们向溥仪三鞠躬,溥仪一躬答之。司仪官高声叫道:“晋献满洲国印绶!”臧式毅和张景惠捧着黄绫包裹的“执政印”走上前献印。

司仪官继续呆板地叫道:“宣读执政宣言!”郑孝胥宣读“宣言”:“人类必重道德,然有种族之见,则抑人扬己,而道德薄矣。人类必重仁爱,然有国际之争,则损人利己,而仁爱薄矣。今立吾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实事。凡我国人,望其勉之。”

司仪官接着大声道:“下一项仪式,升国旗。诸位庭院里请。”众人纷纷走出大厅。虎子和娜日托娅也跟着人群来到大大的院子里看热闹。大伙在院里举行升旗仪式。司仪官宣布道:“升旗开始!”音乐声中,旗子升起来了。宝王爷看着耷拉着的旗子不禁生气地嘟哝着:“完了,完了,这是什么国旗呀,一块尿布。”

一帮子前清遗老们倒是被感动得嚎啕大哭。虎子和娜日托娅不知道这些个老头们为什么会哭,而且哭得十分滑稽,他们偷偷笑起来。二人要分别各回各家去了,娜日托娅问虎子:“咱们还会见面吗?”虎子说:“说不定呢。”娜日托娅说:“你到我们科尔沁草愿来玩吧。”虎子问:“我要真去了,你给我吃羊肉吗?”娜日托娅答:“管你吃个饱!”二人相对笑得真开心。

当天晚上在新京的大酒店里,前清的遗老遗少酒宴庆贺,大家弹冠相庆,欢欣雀跃。大伙演习皇宫里的礼仪,一个个跪地叩拜,三呼万岁……

“执政”仪式这出剧已经演过,左云浦暂时还没打算离开新京,他还有他的小九九呢。第二天上午,左云浦又带虎子来到执政府,在厢房里,他找到了大管家。

大管家态度倨傲阴阳怪调地说:“哟,左先生,找我来了?有什么吩咐啊?”左云浦陪着笑脸小心地说:“是这么回事,我这个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想送到宫里历练历练,请您给说说话。”大管家装腔作势地说:“哦,不好办啊,想送进宫里的孩子太多了,你也知道,宫里不是幼儿园,他来能干点什么?”

左云浦说:“知道不好办,这不来找您了吗?您会有办法的。”说着,把自己的袖筒子对接了大管家的袖筒子。左云浦看着大管家的脸色。大管家的脸色由冷转热,最后笑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不就是为了给孩子讨个前程吗?和我还这么客气什么?别人的面子不给,您的面子我敢不买吗?您和皇上的交情是一天半天了吗?行啊,孩子留下给皇上做个小答应吧。”

左云浦和虎子回到小旅馆,已经是下午了。左云浦要给虎子收拾带到宫里的东西,他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对虎子说:“虎子,爹的愿望总算达到了。你也看到了,进宫谋个差事多不容易,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啊!以后要好好伺候皇上,把皇上伺候好了,他老人家一高兴,就会封你个一官半职的,爹以后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虎子不大高兴:“爹,我不想伺候皇上,我要跟你回沈阳,我还要找我爹。”左云浦有点生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好赖呢?你以为谁都能谋到这个好差事吗?”

虎子执拗地说:“我不想干好差事,我就想找我爹和姐姐。”左云浦怕说重了虎子不干,只好耐着性子哄他说:“我也不是不让你找,我一直在为你找啊!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干着,找到他们我就来领你回家,你看这样可以了吧?”“你可要说话算话。”

左云浦说:“那当然。好了,今晚我就要回沈阳了,你在这儿好好干,要给我长脸,听见没有?”他又接着叮嘱道,“和皇上见面,要经常念叨,我爹是左云浦,非常想念皇上。”虎子问:“说这些干什么?”左云浦十分认真地说:“傻孩子,给他留下好印象啊!说不定哪一天,他老人家一高兴,赏我件黄马褂,备不住还能放我个道台呢。”

2

宋承祖跟着冯占山的部队在舒兰与鬼子打了几仗,后来转战到了哈尔滨,部队在郊外与日本人进行殊死的战斗。隆冬季节,冰雪覆盖着原野,义勇军的部队在潜伏着。

寻找四姐弟的士兵回来了,他趴到宋承祖身旁,报告:“营长,我回来了。”宋承祖擎着望远镜观察敌情,没有说话,他真的怕听到最不好的消息。士兵小声道:“营长,孩子们没找到,你原先住的房子已经被炸塌了。”宋承祖的望远镜颤抖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地问:“孩子们呢?”士兵说:“我打听了邻居,他们说,房子炸塌前,孩子们已经跑出去了……”宋承祖轻轻地喘了口气,心想,这真应了那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话了,都是小日本给害的!

宋承祖率领义勇军和日本军队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他跳出战壕高举盒子枪,大声喊道:“弟兄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誓死保卫哈尔滨,跟我冲啊!”一场激战,敌人留下了大片尸体。

义勇军被日军包围,陷入了困境,宋承祖指挥义勇军战士拼死抵抗。日军嗷嗷叫着发起一轮进攻,被打退后,留下一片尸体。敌人又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嗷嗷叫着扑向阵地。义勇军跳出掩体,与敌人展开惊心动魄的肉搏战,义勇军损失惨重,不过日军还是撤退了。

日军又一轮炮轰之后,嗷嗷叫着再次冲向义勇军的阵地。宋承祖负伤了,这时,刘胡子跑来叫道:“营长,司令部要你回去开会。”宋承祖来到义勇军营地会议室,冯占海正给大伙开会。

冯占海讲道:“目前的形势不用我说了,日军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哈尔滨,荡平东北,为建立满洲国扫平障碍。现在大敌压境,咱们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咱们是孤军作战,得不到国民政府的后援,部队缺少补给,粮食、弹药、衣物、医药样样奇缺。虽然咱们给了敌人重创,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现在日军正疯狂围剿过来,甚至出动了飞机坦克,咱们以血肉之躯,抱必死之决心,奋力抗击日寇的优势兵力和装备,但毕竟力量的对比太悬殊,很难坚持下去了。”

宋承祖问:“司令,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冯占海说:“再坚持下去,和日军正面争斗是不明智的,咱们要调整战略。司令部决定,我部迂回南下,偷袭吉林、长春,以攻为守,粉碎日伪军对哈尔滨的进犯!”宋承祖说:“对,抄敌人的后路。”

部队撤出了哈尔滨,开始向南撤退。裘春海搀扶着受了伤的宋承祖和部队前行。裘春海说:“营长,哈尔滨失守了,和日本人玩命,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再这么打下去,我看是一点前途也没有。咱们还是回去找天好他们吧,那是你的骨肉,你不能扔了不管,你得顾顾自己的家了!”

宋承祖严厉地说:“你给我闭嘴!你这些话说得太多了,我就不心疼我的孩子吗?可眼下咱们就要成亡国奴了,没有国哪来的家?要是当了亡国奴,成天生活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那和做牲口有什么区别!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咱们眼前就有一条路,和小日本死拼到底,不赶走日本人,咱对不起这片黑土地,对不起东北的父老乡亲!”

裘春海说:“这些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宋承祖厉声地说:“春海你记住,再要是和我提起这些,别怪我翻脸!”裘春海忙放出软话:“好好好,我再不说了,其实我就是不放心天好他们。”宋承祖说:“我的这些孩子,哪个不是铁匠的砧子?皮实得很,再大的苦难也能熬过来。”突然,子弹像雨点一样落下,部队遭到敌人的重兵伏击,宋承祖部损失惨重!日军的飞机来了,投掷炸弹。雪地开阔,无处隐蔽,义勇军人马被炸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敌人攻上来了,一场激战开始。宋承祖高喊:“弟兄们,冯占海司令来救援我们了,冲啊!”这场激战,敌人留下尸体千余。

宋承祖率义勇军残部行进在群山之间,天空有敌机飞过,疯狂地投掷炸弹。义勇军被炸,伤亡惨重,队伍被打散了。宋承祖和裘春海且战且退,逃进一个挖参人的窝棚。二人坐在窝棚里。

裘春海哭道:“营长,队伍全完了,咱们怎么办啊?”宋承祖咬着牙说:“哭什么?没出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裘春海抹着眼泪:“唉,东北军到底哪里去了?义勇军也不行了,咱们还有什么前途?”宋承祖皱眉道:“我就不愿意听你这话,怕什么?打破了头扇子扇,结了痂就好了。”裘春海问:“现在咱们怎么办?”“想尽办法集合旧部,往北撤,继续跟敌人周旋!义勇军的大旗不能倒!”宋承祖斩钉截铁道。

裘春海说:“营长,还有一件事,朱传武团长已经在哈尔滨巷战中牺牲了!”宋承祖一惊:“什么?传武兄战死了?”裘春海说:“朱团长抱着一捆手榴弹和敌人的装甲车同归于尽了!”宋承祖泪水奔涌而出。裘春海说:“是鲜儿把他拉回山东大院的,朱团长直到回家眼睛都没闭上。”宋承祖问:“朱家怎么样?”裘春海说:“朱开山用飞镖杀死了森田,一家人不知去向,听说全家坐着马车进了长白山……”

宋承祖面对苍天,双拳一抱:“传武兄弟,你给我做出了样子,我宋承祖佩服你。传武兄弟,我知道你没闭眼,你要看着我宋承祖是不是个孬种,传武兄弟,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你失望!”

宋承祖和裘春海扔掉军装,穿着老百姓的衣裳回到了沈阳老城,他们要找天好姐弟四个。他俩正在街上走呢,迎面来了警察。他们赶紧用破帽子遮脸,躲过了警察。这帮警察由金子顺领着在大街上拦人、搜身、盘问。

沈阳城可真是大变了样,伪警察满街窜,街面上到处是满洲国的国旗,像小孩的尿布耷拉着,半死不活的吊丧样儿。街墙上张贴着通缉告示,一些人在观看。

宋承祖对裘春海说:“你去看看,什么事。”裘春海看明白告示的内容后,吓出一身冷汗,他抽身走出人群,来到宋承祖跟前,慌张悄声地说:“营长,不好了,你被日本人通缉了,还贴着你的照片呢。怎么办?”宋承祖镇定地说:“慌什么?先找个地方立住脚。”

二人在背静小巷子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吃过晚饭,他们关了客房门休息,准备第二天到老房子打探天好四个孩子的消息,找到孩子之后,就回山东老家。

宋承祖发现裘春海藏了一条狐狸围脖,就问道:“春海,你藏了什么东西?”裘春海见隐瞒不住,说了实话:“一件战利品。”说着把狐狸皮围脖递给宋承祖。

宋承祖拿着狐狸围脖说:“这是女人的东西,你留着它干什么?”裘春海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是女人的东西,想留着送给天好。”

宋承祖长叹一声道:“唉,你俩真是不容易!当年在山东老家,你俩就要拜天地了,你惹事跑了,跑到关东来找我。当年你到底惹了什么事?也没跟我细说过,我忙着也懒得问。”

裘春海说:“还不是为了天好?娶天好前,我借了本乡财主田大爪子一笔钱,那天正要天拜天地,田大爪子来了,说要么我立即还钱,要么让我把新婚第一夜让给他尝鲜。我苦苦哀求也没有用,后来假装应允,洞房里手刃了老淫棍,这才连夜跑到关外找你。”

宋承祖道:“老东西该杀!这些年苦了我的天好。这世道还有你们俩这样的情分,不容易啊。天爷保佑,赶快找到孩子们,等咱们团聚了,你就和天好成婚吧。”

第二天,宋承祖和裘春海破帽遮颜地走在大街上,正准备往他们的老房子走,一队日本兵排着队伍走来,突然吹哨,拦住众人,盘查身份。二人跑到一户人家院门外,一推院门,虚掩着,他们忙躲到院里。这是左云浦家。正在漱口的左云浦发现了二人,呼喊道:“喂,你们怎么私闯民宅?”

宋承祖陪着笑脸说:“老哥,外边挺乱的,我们进贵府躲一躲。打扰您了。”左云浦见裘春海那不善的样子,只好用一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慷慨大方的派头说:“哎,屋里请吧,我正沏了一壶好茶,进来品一品。”三个人同进客厅。

左云浦打量着宋承祖说:“老弟,我怎么看着你面熟?”宋承祖有点吃惊地说:“哦?咱们见过面吗?”左云浦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东北军的……”裘春海一看露了馅,不禁惊慌,他一个箭步窜上来,捂住了左云浦的嘴,左云浦挣扎着。宋承祖大喝:“春海,不得鲁莽!有话好好说。”裘春海放了左云浦。宋承祖使了个眼色,裘春海到院里警戒去了。

宋承祖说:“老哥,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东北军的营长宋承祖,你要想告密领赏,现在就可以把我捆绑起来送给日本人。不过我可告诉你,义勇军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们不会饶了你的!”左云浦忙不迭地说:“哪里,哪里,我左云浦不是那样的人,你是抗日的大英雄,我敬仰得很呢。”宋承祖说:“我们暂时躲避一下,街面平静了就走,不会连累你,你别害怕。”左云浦说:“我不害怕。唉,听说义勇军被打散了,你怎么敢回沈阳呢?我劝你还是到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吧。”此话也确实是一番好意。

宋承祖说:“实不相瞒,我们是想躲一躲,可是有件心事,不得不冒险回来。”“哦?有心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宋承祖叹了一口气,终于实话相告:“唉,‘九?一八’当天,我在山东的四个孩子来找我,我们正在照相馆照全家福,日本人炮轰北大营。国难当头,我急着回部队和日本人作战,就这样和孩子们失散了,后来远去吉林投奔了冯占海的义勇军。现在抗日无门,想找回孩子们,回山东老家种地去。左老眼大手大,能否帮着找找我的孩子?”左云浦问:“你的四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三个大的都是姑娘,天好、天星、天月,最小的叫虎子,是我的独子。”左云浦听罢大吃一惊,心里想,事情怎么就这样巧呢?虎子竟然是他的孩子!他不动声色地应承道:“哦,好说,我一定帮你找,找到你的儿子,一定亲自送到你手里。”他又装做真心地问,“哎,你住在哪儿啊?到时候怎么和你联系?”宋承祖说:“落魄之人,居无定所,到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正在这时裘春海走进屋里道:“掌柜的,日本人撤了,咱们走吧。”宋承祖对左云浦拱手:“那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看宋承祖走了,左妻惊恐地问:“云浦,虎子的爹找来了,你怎么不把孩子还给人家?”“你知道什么?他要是知道我把孩子送到溥仪那儿了,还不宰了我?”

宋承祖和裘春海出了左云浦家的大门,上街没走多远,迎面正巧走来一个穿警官制服带护兵的人,此人就是左云浦的学生、伪警察局副局长金子顺。宋承祖和裘春海不敢和金子顺对脸,只是无意似的往另一方向偏了一下头,算是和金子顺擦肩而过。金子顺成了日本人的狗,那鼻子尖得和狗差不多。他职业性地回头看了看,好像也没发现刚才过去的俩人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带着护兵推开左家的大门,走进院子,一直闯进客厅。

金子顺大咧咧地坐下,对左云浦说:“云浦,有日子没来看你了,近来可好啊?”左云浦冷冷地问:“子顺,你刚才是怎么称呼我的?”“我称你云浦啊,不对吗?”左云浦说:“我敢说不对吗?不过我记得以前你拜我为师学书法,称我左老师。自从靠上了日本人,你出息了,这称呼就变了,先是左老,后来变成老左,今天变成云浦了,你干脆叫我小左得了。”金子顺怪笑:“你看看,挑礼了不是?这样不是显得亲热吗?”

左云浦问:“行,随你怎么亲热吧,警察署副署长大人,找我来有何贵干啊?”金子顺道:“这不是嘛,宪兵队的日本上司酒井大佐酷爱书法,听说你是书法大家,托我来求你的墨宝来了,赏个面子吧。”“巴结日本人?我犯得上吗?没那闲工夫!”左云浦不屑于此金子顺阴阳怪气地说:“云浦,你这就不对了,日本人是瞧得起你,再说,你得罪得起人家吗?惹得日本人火起,挑你一个错儿,把你抓到宪兵队,压杠子,灌辣椒水儿,你哭都来不及了。”左云浦连连回应着:“好好好,我得罪不起,谁叫现在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呢。”

金子顺干笑了两声:“这就对了。哎,刚才我看见一个人从你家出来,谁呀?”左云浦一时走嘴:“哦,那个人?说起来赫赫有名,起先的东北军营长,宋承祖。”金子顺一听,两眼直放贼光,像猫闻到了鱼腥,忙说:“啊?宋承祖?你怎么不早说?我说有些面熟呢,咳!立功的好机会当面错过了!哎,你和他有交往?”

左云浦这才想起来金子顺现在是日本人的看家狗了,刚才怎么能无意中把宋营长给说了出去!立马又自我安慰着,我这可不是出卖咱中国军人啊!在金子顺的追问下,他只好说:“没有,刚才街面上戒严,他是偶然跑到我家躲避风头的。”金子顺又问:“他住哪儿?你知道不?”左云浦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落脚何处。”“你怎么不问问?”左云浦实打实地说:“我就是问了,人家能告诉我吗?再说,我和宋承祖既无怨又无仇,凭什么把他交给日本人?”“啊?你不知道吗?他是日本人通缉的要犯!”左云浦说:“我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金子顺又装出一副笑脸道:“以后你要是再碰见他,一定要告诉我,抓到他,日本人大大的有赏呢。”

左云浦说:“这样做有点不仗义吧?”“迂腐!都什么年代了?还讲仗义。”左云浦说:“我不管什么年代,忠孝节义还是要讲的,圣人的教诲不能不听。”

金子顺摆摆手:“看来咱俩谈不到一块去,好了,我走了,托你的事一定要办。”左云浦说:“那我就不送了。”看着金子顺远去的背影,“什么玩意儿!”

不料金子顺又回来了,他对左云浦道:“我想起来了,听说你有件苏东坡的墨宝?拿出来看看啊。”左云浦忙摇头否认:“谁说的?我没那东西。”“得了吧,我都打听清楚了,溥仪请你出手的,听说你自己留下了。酒井大佐一直惦记着那件东西,我劝你把它献给日本人,你要是把这件东西献出来,他准能赏你个一官半职的。”

左云浦说:“真的啊?你怎么不早说?可惜呀,东西是皇上的,早出手了。”金子顺一撇嘴:“那我就信了?”左云浦不管不顾了:“信不信由你。”

街上贴了通缉告示,宋承祖暂时不敢白天到处走动。下午,他让裘春海到原先住的家附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孩子们的信儿。裘春海来到宋承祖原先的家外,见房子塌了。他没注意到,远处,正有一个细作瞄着他。

裘春海向房东打听四个孩子的下落,房东说:“你到罗士圈子打听打听吧,可能在那儿落脚了。”

裘春海前脚走了,细作从暗处走来,拦住了房东问:“喂,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房东把刚才的事又重说一遍。细作说:“我是他们的远房亲戚,我也要找那几个孩子,他们哪儿去了?”房东说:“你到罗士圈子找找看吧。”

那细作回到伪警察局,把他打探到的消息详详细细向金子顺讲说一遍。金子顺兴奋地一拍大腿说:“太好了!现在宋承祖就在沈阳,他肯定会找孩子的,你去罗士圈子盯紧了,找到孩子就会找到宋承祖。”

3

天好这闺女人勤嘴甜,干活儿又麻利,有眼色,她在惠宾楼饭店干得挺好,老板也满意,就这么一直干了下来。她是个有心人,知道饭店这种地方各色人等都有,食客们吃喝中又爱说话,所以在这里最能得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她平常十分留心食客们的话,想从中听到有关爹和虎子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这天,天好给食客们上好了菜,站在一旁等着食客呼唤,不停地侍候着食客们,一双耳朵可是注意听着。

食客们看着报纸议论纷纷——

一位食客气愤地拍着报纸说:“满洲国到底出笼了,溥仪也出面了,还当什么执政?瞎胡闹!”另一位食客道:“他这是第三次上台吧?”看报纸的食客说:“可不是嘛,第一次是光绪死后,才三岁,第二次是张勋复辟,这回是被日本人扶上台了。”另有一位食客说:“溥仪这个卖国贼,日本人扔了块骨头给他,啃起来还有滋有味的,中国人的脸叫他丢尽了!”

众人纷纷议论:“真他妈的窝囊,东北军可以说是兵精粮足,怎么没和日本人干一仗就悄悄地撤到关内了?我看了,少帅也是个怕死鬼,比起大帅来差老了!”“怨不得少帅,没听说?蒋介石手下有秦桧,鼓动他三道金牌把少帅召回京,少帅也是迫不得已呀。”“就有不听金牌宣的,没听说东北军有个营长,叫什么来?对,宋承祖,带领弟兄们投奔吉林的冯占海了,扯起了义勇军的大旗,和小日本儿好一番血战,杀了日本人无其数。”“你说宋承祖呀?被日人打散了,日本人到处贴告示,要抓捕他呢。”“要是都像宋营长那样,东北何至于沦陷?”

天好听了食客们的议论,心里真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乱得不行。无风不起浪,食客们说的有关爹的那些消息,不像是瞎编乱造的,说不定爹真的来沈阳了。天好相信,队伍真要散了,爹一定会来找她们,还有春海哥,他也一定会来找我!天好决定要出去找找看。

天好立即来到账房,对老板说:“掌柜的,我想请个假,到故宫看看。”“天好,不是我不准你的假,那种热闹看不看的没意思。”天好说:“掌柜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儿看热闹的人多,说不定会碰到我弟弟。”“你的想法也有道理,那你明天上午就去看看吧。”掌柜的准了假。

当天晚上,天好回到租的窝棚中,把她听到有关爹的消息告诉了天星和天月,并对她们说已经请好假,明天上午带她们到故宫去看看,因为故宫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妹妹们听了又高兴又兴奋,既能找人又能看热闹,多好哇!虎子爱热闹,说不定真能碰上他!

第二天早饭后,三姐妹来到故宫,东挤西串地在人群中看着、找着。三个人六只眼睛忙得不行。故宫内外很热闹,耍各种玩艺的,做买卖的,变戏法的,卖大力丸的,干什么的都有,天月高兴得又蹦又跳。故宫的红墙下,前清的遗老遗少们大耍龙灯。善扑营一群人在撂跤。一个白发老者打开场子,泪流满面地抱拳言道:“诸位,在下当年是光绪帝的带刀护卫,皇室蒙难,在下蛰伏了二十年,整整的二十年啊,没想到,总算盼到皇上又登大宝了。今天没有别的意思,老朽给大伙展示一下宫里的绝活,摔跤给大伙看看。哪位肯赏脸进场子切磋切磋?”

三姐妹在人群中寻觅着,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

4

执政府已经迁于新修缮的榷运局。大管家领着穿戴一新的虎子走进侍应房。

大管家说:“虎子,你的活儿呢,就是个小答应,来了求见皇上的人,你负责开门关门,说一声大人请,接过他们手里的公文包啊,帽子啊,文明棍啊,放好了;人家走的时候,把东西还给人家,说声大人走好。”虎子点点头:“哎,明白了。”“现在皇上在宫里吗?”虎子有点好奇地问。大管家说:“皇上领着皇后和她的两个妹妹逛公园去了。”

虎子心想,这个皇上,还怪喜欢玩儿的嘛,可自己是个小答应,还得干活侍候人呢。于是他就按照大管家交待的那样,跑到大门口垂手立站。

几辆小轿车在大门外停下了。日本宪兵和军警簇拥着溥仪和婉容姊妹走进执政府大门。虎子惊奇地看着他们,跟着进了大门。虎子看着皇上的女人和妹妹去了她们的房间,看见皇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虎子听到里面皇上大声说话,就趴在门缝上向里边窥探。

原来是皇上正大发脾气:“我去逛逛公园还不行吗?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我还有没有自由了?”上角利一面无表情:“阁下息怒,我们完全是为了阁下的安全和尊严考虑,你不经同意,私自出游是很危险的,也不合乎你的身份,你是满洲国的执政,重任在身,不要一意孤行。”听了这些不紧不慢的话,皇上才算消了点气儿。

上角利一又说:“作为顾问官,我有责任告诉你,今后未经关东军的同意,请你不要走出大门。”皇上又不高兴地冷着脸:“这么说,我以后所有的行动都要听从关东军的了?”上角利一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阁下不要想得太多,军部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从安全考虑。”“你要这么说我还可以接受。”皇上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上角利一说:“这就对了。阁下如果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忙你的政务吧。”

虎子一看日本人要出来,赶忙溜回到大门口。虎子边走边想,当这个皇上还真不痛快,总是有人管着。虎子刚站到大站口,郑孝胥和郑垂过来了,他赶紧伺候这二人走进执政府大门。虎子没事可干了,又溜达进屋里走廊,窥探皇上的办公室。

虎子从门缝往里看,只见皇上正指着郑孝胥爷儿俩发脾气:“一群废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啊?口口声声说要我来东北做皇帝,龙袍在哪儿?我都成了他们养活的百灵鸟了!”郑孝胥躬身陪着笑脸:“皇上不要性急,咱们和日本人不是有协议吗?您做执政就是一年的事,做皇帝要有个过程,日本人说话算数,到时候您会穿上龙袍的。”那皇上眼镜片儿一闪一闪地道:“我可告诉你,这个执政我就干一年,要是不让我当皇帝,到时候我就走人。”

郑孝胥说:“那都好说。有件事情想跟皇上汇报。”“说吧。”虎子看到那皇上脸有点放晴了。“关东军有个提议,决定要在满洲国成立一个政党,名字就定为协和党。”“嗯?什么意思?这个党是干什么的?”皇上脖子一扭,不大高兴地问。

“这个党的任务就是组织民众协力建国,培育民众尊重礼教,乐听天命的精神。”郑垂连忙解释着。皇上忙打断,一个劲地摇手:“要什么党?要党有什么好处?辛亥革命不是乱党闹的吗?孔夫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难道你们全忘了吗?”郑孝胥耷拉着脸说:“皇上的话很对,可这是关东军军部的决定!”

皇上沉了脸子:“你口口声声军部的决定,我早已经厌烦之极,你对日本人说去,我不愿意听了!”郑孝胥好像还要说点什么,可皇上真的不耐烦了,连连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说道:“你不去和日本人说,那好,你把他们叫来,我对他们说!”郑孝胥无奈地说:“那好吧。”说完,和儿子郑垂就要出门。

虎子一看有人出来了,急忙闪身跑到走廊里,看着郑家父子垂头丧气地出门走掉了。不一会儿,溥仪从屋里信步走出来。

虎子躲闪在一边毕恭毕敬地说:“皇上吉祥。”溥仪认出了虎子:“嗯?你好面熟。”“皇上忘了吗?咱们还玩过玻璃球呢。”虎子看着皇上笑。溥仪高兴地说:“哦,想起来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虎子说:“我爹把我送进来的。”溥仪点头道:“对了,你爹是左云浦。”

“嗯。我爹说,让我在你眼前多念叨他几句。”溥仪笑了笑:“你爹真是用心良苦啊!”“我爹想让你赏件黄马褂。”溥仪说:“你爹呀……”他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出来,竟扯了别的事儿,“哎,你带玻璃球了吗?咱们再玩一会儿?”虎子十分认真地摇摇头:“不敢了。上回因为和你玩玻璃球,被我爹好一顿臭骂,把我的玻璃球都扔茅房里去了。”溥仪说:“咳,你爹呀,太没意思了。”

这一阵子,虎子在执政府上下颠颠跑跑的,见了不少事,有些事他不明白,有些事他也能品出点滋味来。比如有一次,虎子见到皇上会见日本政要关东军司令官,白头发的武藤大将。

皇上说:“阁下,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贵国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的皇帝尊号呢?”武藤说出这番话:“阁下不要着急,我已经对天皇陛下申明了你的要求,我本人也支持你的诉求。这次回国述职,对阁下的意见,我会再次报告天皇陛下,我相信日本政府会认真地加以研究。”

皇上又说了:“阁下多次说过要研究,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为这件事寝食难安,还望阁下理解我的苦衷。”武藤是这么讲的:“我理解,完全理解。啊,想当年,阁下的先祖努尔哈赤,披肝沥胆创建了大清帝国,威震夷蛮,我是很钦佩的,恢复祖业是应该的。”皇上有点高兴:“阁下能理解我的心情就好。”武藤讲的更热乎了:“我对阁下的诸位先祖都有研究,尤其佩服康熙皇帝,了不起呀,大清国在他的手里走向了辉煌,这是爱新觉罗氏的骄傲啊。”皇上叹口气道:“那是的。可我愧对祖先啊,大清帝国在我手里断送,我一定要殚精竭虑,为恢复祖业不惜一切。”

比如有一次,虎子看见皇上率领文武大臣和日本政要在大厅里签署文件,互换文本,握手祝贺。虎子不知他们搞些什么。

再比如还有一次,皇上在看日本电影,虎子也偷偷地观看,他看到上角利一坐在皇上身后说:“阁下,今天满洲铁路的一个呈文,你为什么不签字呢?”皇上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电影。上角利一又说那个呈文是军部同意的,必须签字。皇上还是装着没听见。上角利一又催:“阁下,我问你话呢!”皇上推聋道:“哦?你说什么?军部怎么了?同意什么了?”上角利一断喝道:“阁下,你的耳朵聋了吗?太不知自尊了,不像话!”皇上吓得一哆嗦:“对不起,我看得太投入了,你是说那个呈文啊?我交给总理办了,那样的事不必我签字。”

虎子是个勤快的孩子,他除了当小答应之外,有时还爱往御膳房跑,而且还跟在御厨腚前腚后地帮点忙,那御厨自然也喜欢虎子,少不了给虎子好吃的。这一天虎子又到御膳房给御厨侯云德帮忙了。

虎子讨好地说:“侯大爷,这些日子皇上的客人多,把你忙坏了。”侯云德道:“我忙?皇上更忙啊!你说,这些天,来的客人,哪还能数得过来呀?日本人他妈的就是嘴馋,找个由头就来面见皇上,还非得找饭口来,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屁事,我看就是来蹭饭吃的。”

虎子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心眼子太多了,吃着别人的,省了自己的,太会算计了。”侯云德埋怨着:“你就说吧,这些日子,皇上的花费大了,熊掌就消耗了八副,鲍鱼进了好几百斤,山珍海味无其数,这得花多少钱啊!心疼人。”说着,侯云德指着案桌道,“小力本儿,这些剩的熊掌和鲍鱼你吃了吧!你一辈子也吃不上这些好东西。”虎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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