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更久些，簌簌白雪纷纷扬扬了三天，不见有转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几乎整个妖界被纯白覆盖，变成一个素装银裹的世界。

陈旧的木门突然被吱呀吹开，暴风裹着雪花飞进屋内，森然的寒气随之入内，摇晃了昏黄的烛光。

舍内骤然打破了死气沉沉一般的寂静，粗犷的声音不满的响起，“谁啊？”

两只尖而弯的牛角从破破烂烂的木质柜台后露出来，接着，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妖站起来，一双铜眼看向被风吹得扑扑作响的木门，显得凶神恶煞。

这是妖界一处客栈，地处荒野，周围荒无人烟，因下了好几天的雪，地面堆积了厚厚一层。

此时气候恶劣，修为低下的妖精们都待在老巢里窝冬，道行高深的，除非路过此地，不然不会在此停留。

店主是一只水牛精，乃化形后期的修为，在此地开了五百年的客栈。

每年冰天雪地之际，是店里生意最差的时候，有时从初雪下起，到冰雪消融，也不见有一个新客，因而，店主基本上守在店里瞌睡过这个冬季。

今年亦如往常，店主在柜台后的地上已经酣睡好几天，忽然被异响惊醒，水牛精第一时间便是不满。

店门大开，呼呼寒风夹着雪花灌入，将店内的温度带走，让水牛精瞬间透心凉。　　

他从柜台后站起来时，异常高大，摇曳的烛光投映出庞大的黑影。

来者尚未踏入店门，艳红的衣摆率先被寒风吹进来，一双黑色的靴子踏入屋内，身后的木门自动关上。

视线往上移，一张俊美的面容赫然映入瞳孔。

因这位的到来，灰暗而破旧的大堂也变得亮堂起来。

水牛精莫名感受到危险和压力，还有些暴躁的神智瞬间清醒，他绕过柜台迎出来，露出憨厚而亲切的笑脸。

“这位道友可是住店的？”

一般人形这么完美的，都是修为强大的妖，惹不起也得罪不起，水牛精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怪不得此妖到来前，他未感应到。　

男妖扫了眼破败的店面，微微皱眉，不过还是道：“有小崽子的吃食吗？”　

小崽子？水牛精愣了愣，还没答话，就见男妖胸前的红彤彤的一团动了动，接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嫩脸露出来。

水牛精定睛一看，原来男妖怀里抱着个女婴，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戴着帽子的斗篷，更衬得幼崽粉雕玉琢。

那一瞬间，水牛精以为男妖是从人界掳来了个人类幼崽，但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也是个小妖精。

真是精致可爱的小幼崽。

水牛精的气息不自觉柔和，粗犷的嗓门也低了几个调。

“有的，店里有颗灵蛋，可以做个蛋羹给小崽子吃。”

说着，用法术将空置已久的桌椅清干净，邀请男妖坐下来。　

陆清予并未拒绝，直接坐了下来。　

“小二哥！来客了！”

水牛精见道友坐好，往后厨吆喝，只听后厨传来一声尖细的回应：“知道了。”

小崽子还不能独立坐凳子，便坐在男妖的大腿上，不过坐好后，只能看到一个冒顶。　

男子看了眼桌面，施展了个除尘诀，然后把小崽子抱起来放在桌上。

小崽子粉嘟嘟的脸气呼呼的看着男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仿佛冒着火。

“还在生气呢？珠儿？”　　

一大一小便是陆夭夭和陆清予了。

陆夭夭发现爹爹带着她一直赶路，大半天了都没有见到父亲，反而身边的风景越来越陌生，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过来。

她爹真带着她离开父亲了。

为此陆夭夭气了好久。

她不懂爹爹为什么要跑，她要父亲！

可惜她奶凶奶凶的跟爹爹吵了几句，爹爹都当做没听见。

听到爹爹的问话，陆夭夭气呼呼的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圆球一般的小背影。

陆清予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

“真生气啦？”

“难道你要他，不要爹爹？”这般说着，陆清予的脸色阴沉下来。

陆夭夭转过头，凶巴巴嗷嗷几声，又转过去。

她要爹爹，也要父亲啊！

“我跟他，你只能选一个。”陆清予凉凉道。

“啊啊啊噗啊嗷嗷！”父亲爹爹都要！一个都不能少！

“贪心的小崽子，以后就忘了他吧。”

陆清予好不容易找到空隙跑了出来，怎么还可能回去，这个小崽子是他一个魔的了。

他并不担心，小崽子再聪慧，也只是个幼崽而已，等过段时间，她就会忘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只会记得他这个最亲近的魔。

他知道姚九霄肯定到处在找他们，说不定就在后头追着。　　

他们是多年的死对头，也最了解彼此，一旦他暴露踪迹，姚九霄马上就能追上来。

所以陆清予一路上掩藏了他们的踪迹。

身上压制修为的禁制尚未解开，陆清予尚在妖界的地盘，为避免引起其他妖王和人族的注意，他给属下传了信息让他们在三界交界处等候。

断屏群山虽在妖界地处偏僻，但并不和其他界交界，要走相当一段路程后才到边缘。

而距离最近的交界，是人族地界，并不与魔族接壤。

陆清予要避开穷追不舍的姚九霄，顺利回到魔界，还必须得先穿过人族地界才行。　　

等和魔族人会合，他就马上解除身上的禁制，到时就算姚九霄追了过来，也奈何不了他。

陆清予已经盘算好，等回到魔界，他第一时间把魔界封闭了，届时姚九霄再强大的修为也无法立即打开结界。

只要给他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他可以在魔界好好将小崽子养熟，到时，一切尘埃落定，姚九霄也无可奈何。

就是正巧此时气候恶劣，影响了他赶路，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法缩地成寸。

而且这小崽子现在整天闹脾气，让陆清予更加不爽。　　

陆清予用指腹戳戳小崽子的背，“好了，别闹脾气了，爹爹的耐心有限，若是真把爹爹惹火了……”

陆夭夭转过身，黑亮的双眸蕴起一层水雾。

然后往后一仰，躺在桌面上，一串眼泪吧嗒往下掉。

她要父亲呜呜呜呜……

小崽子不嗷嗷大哭，此时安静的流泪，时不时抽搭一下，让陆清予拧起双眉，心情烦躁起来。

“别哭了，他和爹爹，你只能选一个。”

“哇啊……”

为什么呀？之前不都和父亲爹爹一起的吧？为什么现在不行？

陆夭夭难过极了。

她要爹爹，也想父亲……

陆清予更加烦躁，想把小崽子哄好吧，但一直以来都是姚九霄负责哄孩子的，他试着哄完全没效果，也不愿跟他玩了。

小崽子就是麻烦。

水牛精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然后就了解了情况。

这就是一对道侣闹翻孩子只能跟父母其中一个的悲剧啊！　　

水牛精看着这么小的崽子，长得这么有灵气，这做父母的，怎么忍心让小崽子伤心呢？

不过他们做妖怪的，随心所欲惯了，道侣之间闹翻了，刀剑相向的也不少，只是可怜了小崽子。

水牛精颇为不忍，忍不住建议道：“这位道友，如果和道侣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如考虑一下先共同将幼崽抚养长大，以后感情还淡的话再分开？”

幼崽哪里懂什么，在他们的认知中，父母是最亲近的，离了哪个，都会对他们的成长不利。

何况幼崽多难得，他们妖生漫长，很少有道侣在刚生下幼崽的时候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

水牛精这还是第一次见。　

陆清予：“……”他看向水牛精，目光平平淡淡，却莫名让水牛精感到危险，全身警觉起来。

陆夭夭眨眨眼，父亲和爹爹是感情淡了才分开的吗？为什么啊？她没见父亲和爹爹吵架吵得很凶啊！

这时，一个瘦瘦小小的妖精捧着托盘出来，上面的大碗还冒着热气。

“灵蛋羹好了。”

这是一只黄鼠狼精，长得尖耳猴腮其貌不扬，却是妖丹中期修为，已经化成完整的人形。

怪不得两个妖精，也敢在荒山野岭中开客栈。

妖丹期修为的妖精，在妖界不说横着走，一般的妖精也不会轻易招惹。

危险的感知仅是瞬间，水牛精还以为自己感知错了。

再一看，这个看不出深浅的男妖，气息平和，完全不像有杀意的样子。

不过他却不再说话。

陆夭夭还在无声掉泪，鼻翼间却闻到一道很香的气味，她动动小鼻子，打个嗝停止哭泣，扭头看过来。

陆清予将小崽子抱过来，灵蛋羹放在面前，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勺子。

灵蛋羹色泽嫩黄，上面撒了点细碎的调料，香气扑鼻，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陆夭夭忍不住诱惑，还没等美人爹把蛋羹喂过来，就先张开小嘴。

灵蛋羹！

好好吃的样子，她还没吃过呢！等她吃完了再哭！

陆清予单手抱着小崽子，另一只手拿起小勺子，略显生疏的舀起一大勺，递到小崽子嘴里。

陆夭夭却没有急着吃，她看到蛋羹上还冒着热气，就这么吃的话岂不是要烫嘴？粗心大意的爹爹是指望不上了。　　

她嘟起小嘴，呼呼几下，感觉没那么烫了，才凑过去，张开小嘴，嗷呜将蛋羹吃进嘴里。

还有些烫，不过能接受，蛋羹嫩嫩滑滑，还有调料调味，鲜香极了。　

陆夭夭忍不住眯起眼，好好次！　

陆清予见小崽子吃得欢喜，气息更加平和，他继续喂，这次陆夭夭用小手推推他，啊了几声。

爹爹也吃，好吃哒！　　

陆清予注意到小崽子入口前呼了几下，以为她是想自己帮忙呼呼，便放嘴边吹几下再递过去。　　

陆夭夭继续小手推，爹爹吃！

陆清予这才理解了小崽子的意思，顿时眉目舒展，小崽子虽然还在生气，但也十分在乎他。

陆清予意思意思吃了几口，剩下的全都喂给小崽子。

原来小崽子还吃这个，陆清予记得他洞府里扔有几颗灵蛋，也可以煮了给小崽子吃。

父女两难得其乐融融。

紧闭的木门再次打开，接着好些个身穿大袄的妖精走进来。

“今年的雪下得真是大。”　　

“是啊，连我这身皮毛都御不了寒。”

“店家，把好吃的好喝的都送上来。”　

“好嘞！”　

水牛精看着瞬间热闹起来的大堂，心里奇怪，今年是个什么年，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