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崽正式化作人形那日是八月初九, 也是秦昭考取小三元的日子。景黎和秦昭将这个日子定做崽子的正式生辰,可由于再过几日就是秋闱,二人没有大肆操办。

家人只简简单单吃了个晚饭, 当做是庆祝。

今年的秋闱定在八月十三,在贡院开考, 惯例连考三场,每场三日, 也就是整整九天。

幸好现在是秋天, 夜里不算太冷。否则以秦昭这金贵的身子骨, 要在贡院那号房里待上这么长时间, 景黎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过该有的准备是不能少的。

这次秋闱秦昭没有同乡相伴而行,景黎便亲自将他送到贡院门口。

临别前, 还在仔细检查小竹篮里的东西:“衣服, 笔墨, 香囊, 肉干……”

“你已经检查好几遍了, 不会有问题的。”秦昭把东西夺过来, 阻止了景黎从早上就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

他都考过多少次试了, 这人怎么还跟第一次送他上考场似的?

秦昭想了想,嘱咐:“考完后我会自己回家, 你别傻乎乎在这儿等, 听见没?”

“我又不是傻子。”景黎顿了顿, 小声嘟囔, “谁乐意在外头等你……”

秦昭:“是哪条小鱼县试时在外面站了整天?”

景黎被他说得脸热,把他往贡院门口推:“你快过去啦,会儿该叫到你名字了。”

大清早,贡院前已经候着许多人。不少人发现秦昭和景黎到场, 纷纷转头看过来。

由于昭离的身份,景黎如今在府城文人圈的人气不比秦昭低。这么个聪明漂亮又会写话本的小夫郎,不知成了多少书生梦寐以求的对象。

秦昭视线朝周遭一瞥,抬手将景黎拉进怀里,不动声色用宽大的衣袖将人挡住。

他低头,在景黎额角亲了下:“快回家去,好多人看你,我都吃醋了。”

“马上就是乡试了,你能不能想点正事?”景黎险些被他气笑。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成熟稳重的秦先生,现在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秦昭含笑应了声“好”,恰巧贡院门口锣鼓敲响,官吏唤出了秦昭的名字。

秦昭温声道:“等我的好消息。”

景黎点点头,目送着秦昭转身朝远处走去,踏入贡院的大门。

贡院前方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唱名继续,考生学子接连步入贡院,气氛稍有凝重。乡试三年才考次,和县试府试的气氛完全不同。来应考的考生有年轻气盛,更有垂垂老者,他们皆是准备数年,盼望通过这次考试飞冲天。

景黎不知是否被这气氛影响,心头有些沉重。

以秦昭的才华,他不担忧对方是否能通过乡试,只是乡试之后,秦昭就是举人,就有资格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

就代表……他们要进京了。

景黎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暗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不知不觉,所有考生都已依次进场,贡院门口只剩景黎人。就连看守在贡院外的官吏都怀疑地过来询问,景黎才回过神来,匆忙离开。

.

秋闱与院试相同,每名考生都有间独立的号房,不过内里狭窄逼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高矮,作为桌椅。夜里休息时,可以将木板取下,拼接成张简易的小床。

号房内还放了几根蜡烛,个炭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乡试每场都要考三日,题量比先前那几场考试都大得多。秦昭在号房坐下后,便开始翻看考卷。

《论语》道,《中庸》道,《孟子》道,五言八韵诗首,经义题四道。

他读得很细,花了足足炷香时间才将所有题目都读完。秦昭放下考卷时,隐约可听见其他号房都响起翻阅考卷和研墨的声响。

虽说有三日时间,可号房内环境这么差,没人能保证自己后面的状态不被影响。

因此,大多考生都会在首日尽量答题。

秦昭也是如此。

他身体比其他人还差一些,在这种破地方睡一晚下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他现在耽误不起。

秦昭没再耽搁时间,立即取出笔墨。他写文章从来不需草稿,提笔就写,字迹工整流畅,字不错。秦昭写几段便休息片刻,乡试首日一共答完了《论语》、《中庸》和两道经义。

天色一暗,秦昭便停了笔。

他没打算点蜡烛熬夜答题,那样伤神伤身,抢不回多少时间。

秦昭将木板取下来,拼成小床,又铺了件袄子在上面,躺下闭目养神。

号房内空间狭窄,秦昭手长脚长,只能勉强蜷起身体。号房内不通风,正午闷热,夜里又下了凉,还要防着蛇虫鼠蚁。

环境可谓糟糕到了极点。

这种环境下,不知有多少莘莘学子、有志之士受此影响,名落孙山。

贡院就是这么对待未来的国之栋梁的?

秦昭临入睡前,还在感慨叹息。

若有机会,得让人修缮贡院才是。

.

秦昭这次运气不错,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睡了晚上,第二日起来竟然没有发热。他在第二日完成了全部考题,可惜乡试不让提前交卷,只能等到第三日申时,与所有考生起离开贡院。

秦昭走出贡院,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竟时有些头晕目眩。

这三天着实难熬,更难熬的是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

秦昭叹了口气,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路边停了辆马车,还有马车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同样看见了他,迎上前来:“先生。”

秦昭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笑着问:“我不让他来等着,他就使唤你来?”

阿七道:“夫人是担心您的身体,特意让我租了辆马车在此等候。”

秦昭自然知道小夫郎是为了他好,不过某人因为他句话就闹别扭不来接他,还是让他有那么点不满意。

等秋闱结束,得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秦昭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众多脚步声。

“巡抚大人到。”

队侍卫骑马开道,后头跟了辆华贵的马车。两侧百姓纷纷避让,皆好奇地往那马车内打量。

巡抚是从京城派来的军政大臣,比知府的官还要大得多。此次秋闱,除了从翰林调来的主副两位考官外,监管之职全由这位巡抚大人负责。

“听说,这巡抚大人当年还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呢。”路边,有百姓小声议论道。

“别胡说了,当年的圣上才多大?”有人插话道,“分明是那位点的吧。”

“嘘,可别叫人听见!谁不知道巡抚大人最悔恨的就是当初曾拜在那个人门下,在他面前提这些,不要命了你。”

这些议论自然是进不了那位巡抚大人耳中,倒是被秦昭和阿七听了去。

阿七恍若未闻,只静静候在秦昭身边。

秦昭则回过头,望着那队车马停在贡院门口。不多时,名年轻人下了马车。

那人穿着身官服,身形修长,模样看着还算年轻,也就三十左右的模样。他被人簇拥着走到贡院前,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朝秦昭和阿七所在的方向望了眼。

可只看见辆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内,阿七放下车帘,低声道:“他进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应当没看见我们。”

秦昭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言只低低地应了声。

不辩喜怒。

这点小插曲没影响接下来的乡试。毕竟巡抚只负责督查的职责,不会与考生直接接触。

接下来几日,这位巡抚大人都没有再出现。

剩下两场乡试切如常,或许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秦昭在最后一场乡试结束的当晚起了点低烧,吓得景黎又是一宿没睡着。

“你这身体什么时候能争点气。”在秦昭翌日烧退后,景黎顶着眼底的青紫愤愤道。

就奇怪了,明明秦昭一直按着薛老先生的嘱咐调理着身子,而且解毒也快两年了,怎么他这身体还是没多少起色?

得找机会去县城再让薛老先生看看。

对于自家夫郎的抱怨,秦昭只能闭嘴听着。

他大致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医书上说思虑成疾,薛老先生也说过他思虑过重,不利于调理身体。

可现在情形特殊,哪里是他想要放下,便能够放下的?

秦昭心中明白,却暂时无法将实情说出来,只能尽力哄着自家小夫郎,让他别那么担心。

正好秋闱结束后有小段时间空闲,秦昭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趁机陪着夫郎儿子散心游玩,将府城玩了个遍。

这两三个月以来,秦昭忙着备考,景黎忙着写话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闲适的日子。

导致贡院派人来向秦昭恭贺摘得桂榜头筹时,家人正租了马车要去郊外赏枫叶。

来送贺帖的官吏和新晋解元对视片刻,说了个心里最接近的猜测:“大人这是……急着回家祭祖?”

秦昭:“……”

景黎:“……”

这其实不能怪秦昭和景黎。

秋闱发榜的时间从来不确定,要是遇到不好评判的考卷,拖个十天半个月是常事。秦昭和景黎最近总在外头游玩,没关注贡院的消息,也不清楚放榜的日子。

秦昭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疏忽,只是平静地向来道贺的官吏道了谢,好水好茶招待番。

官吏没在他家停留太久,只是临走前不放心地嘱咐道:“大人千万别急着回乡。按照规矩,乡试放榜之后巡抚大人会举办鹿鸣宴,消息这两日就会送到,您是解元,必须得参加才是。”

秦昭点头称是,把人送走。

目送道贺的官吏离开,阿七才道:“先生,那鹿鸣宴……”

既然是巡抚举办,那位巡抚大人自然是会到场的,可那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秦昭神情依旧平静,淡声道:“走一步看步吧。”

他正这么说着,回头,只见自家小夫郎抱着小鱼崽,大一小穿戴整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赏枫叶……还去吗?”

秦昭轻轻笑起来。

不管发生什么,哄自家夫郎和儿子,才是现在的要紧事。

秦昭正色道:“去,当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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