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这话没有压低, 阿易和薛仁同样也听见了。

薛仁嗤笑一声:“便宜那狗官了。”

“便宜么?”景黎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他不了解药方售卖,他只知道, 一百两就能在县城买一座比阿易家还大两倍的宅子。

三百两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

“自然便宜。”薛仁煞有其事道, “要搁以前, 老夫的药方至少得卖一千两。”

药方售卖的价格与药方成效, 稀罕程度, 以及医者名声都有联系。

要是换做十多年前, 薛仁还在京城期间, 一个由太医院御医背后协助的药方, 在市面上卖出千两不奇怪。

“您也知道那是过去。”秦昭淡声道。

他们不能说出薛仁的名头,秦昭现在又没多大名声,打不出招牌。而这药方虽然是他们原创, 但毕竟只是个治疗风寒的方子。

市面上有同样药效的方子不在少数。

至于制成药丸, 这就更不只是祛寒丹的专利了。

三百两,已经是这类药方中能给出的最高价。

薛仁哼了一声,没表示反对。

阿易也道:“是啊, 县城里普通的风寒药方至多卖个五六十两, 这价不低了。”

秦昭没再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吃着饺子。那几盘包得好的他一下也没动筷, 倒是已经快把面前那盘包得瞧不出形的小鱼饺子吃光了。

景黎被他这明显的偏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那我们接下来还可以继续卖药丸吗?”

“可以。”秦昭咽下一口, 平静道, “县令答应我们可以继续制作祛寒丹, 不过在县城范围内, 不得再将药方卖给其他医馆。”

也就是说, 出了这县城, 他们还能继续卖药方。

景黎开心起来:“那确实不亏。”

可他又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问:“县令拿了方子,一定会雇很多人制药,我们不是独家,就没什么竞争力了吧……”

“事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

有得必有失,秦昭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惜:“祛寒丹如今供不应求,哪怕我们不卖掉药方,县城里很多医馆也会学着我们配出其他治疗风寒的药丸。”

医馆人手充足,药材齐全,药丸的产量会比他们更多,买不到祛寒丹的百姓很快会退而求其次。

到那时,他们的优势会变为劣势,最终被其他有同等药效的药丸所取代。

反倒将这生意分给县令,有县令的官威在,至少能保证祛寒丹在县城中继续独大一段时日。

阿易是生意人,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道:“还是秦公子考虑周到。”

景黎又问:“那万一狗官拿到药方后,将药丸提价怎么办?”

“他没必要。”秦昭道,“经由我们调整,祛寒丹如今的利润已经不低。而它之所以能够被百姓接纳,正是由于它价格低廉。百姓不是傻子,若贸然涨价,这味药最终只会沦为普通风寒药,不再拥有其优势。”

“……他花几百两把药方买去,应当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卖出药方的事已成定局,剩下的便是这些钱他们该怎么分。

薛老先生口中嫌弃秦昭卖得便宜,实际却一分钱也不肯拿,表示自己不过是在药方上稍提点了几个地方,无功不受禄。

阿易就更不肯收这个钱了。

众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秦昭遂不再强求。

左右这药方如今还留在铺子里,哪怕他们离开,阿易依旧可以靠售卖祛寒丹盈利。

吃过饭,秦昭靠在床边看书,景黎给他端了杯茶过来。

秦昭笑了笑,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茶香四溢。

茶是他们从村子里带来的,如今春茶未出,这些已经是去年的陈茶了。不过由于泡制手法得当,口感并未有明显变化。

秦昭问:“跟着阿易学的?”

“嗯。”景黎点点头,“带来的茶叶快喝完了,不过等我们回村时正好是春茶出产的时节,我再去买点。”

秦昭喜欢喝茶,但对茶水冲泡的要求也高,浓了睡不着觉,淡了尝不出味,景黎全记在心里。

秦昭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案上,将景黎搂过来:“你这夫郎做得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

这个时代的双儿与女子一样,懂事后就会开始学规矩,学如何照顾夫家,以盼嫁人后不被夫家嫌弃。

景黎没学过这些,不过近来与阿易在一起待久了,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

当然,他为的可不是什么不被夫君嫌弃。

“照顾你是应该的嘛。”景黎道,“我想多帮你点,如果在科举行医上帮不上忙,那就帮帮其他的。”

他并不觉得做这些事就是伺候人,或会因此地位低人一等。

秦昭是他恋人,做这些事他乐在其中。

“谁说你帮不上忙?”秦昭抚摸着他的头发,温声道,“这次若不是你,我不会想到制作祛寒丹,你是小功臣。”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小功臣。

这个时代银票的最大面额就是五十两,这里有六张五十两的银票,共是三百两。

景黎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接过来小心翼翼抚平了,又从衣柜深处掏出那装钱的小盒子,将银票仔仔细细藏在一干铜板的最下面。

秦昭道:“可以留一张,过几天钱庄开门后去换成碎银和铜板。”

“好。”景黎点点头,又道,“我们要在县城买宅子吗?”

“自然可以,不过……”

“什么?”

“我只是觉得不用这么着急。”秦昭道,“县试放榜后,考中的考生要先去府城的官衙报道,并报名府试。我们可以先去府城看看。”

府城,指的便是江陵府。

本朝共十二州府,而江陵府由于地理位置绝佳,交通便利,商业繁华,是整个中原南部最富庶的一个府城。

景黎眨了眨眼:“你说去府城买宅子?那得多贵啊……”

秦昭:“只是先去看看,说不定你会喜欢。”

“也好!”景黎道,“反□□试和院试都在江陵,明年的乡试也是设在江陵府的贡院吧,如果住在府城,应该会便利许多。”

秦昭笑道:“这连县试都没考,你就想到乡试去了?”

“不止。”景黎眉梢一扬,“我都已经想好你高中状元后该怎么庆祝了。”

“状元……”秦昭眸光稍暗几分,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他问景黎,“你很想看我中状元吗?”

“当然想了。”景黎回到床边,被秦昭抱进怀里,“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秦昭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轻声道:“不,那还不够。”

景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只是个状元还不够。”秦昭道,“小鱼,你知道何为小三元,何为大.三.元么?”

这些知识景黎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过,遂道:“在县试、府试、院试中都取得第一的考生称为小三元。而在乡试、会试,殿试中取得第一,就叫大.三.元。如果每一场考试都是第一,那就是……”

“就是连中六元。”秦昭道,“据我所知,本朝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人,不过……”

景黎:“不过什么?”

秦昭平静道:“很快就会有了。”

景黎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黎总觉得这半年来,秦昭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谈吐更加自信,行事也更加笃定,他能感觉到,那个曾经被重病压倒的灵魂,在挣脱了命运的桎梏之后,开始重新变得耀眼起来。

耀眼得……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景黎不敢再胡思乱想,把头埋进秦昭怀里。

的确也没什么可胡思乱想的,不管这个人以后有多大的成就,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是秦昭给他的承诺。

.

县试报名在上元节之后,而在距离上元节还有几日时,陈彦安也来了县城。

“每年这时候我娘都跟疯了似的,我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不如出来躲躲。”陈彦安一边扒饭,一边愤愤道。

“公子的娘亲也是担忧公子。”阿易安慰道,“公子还要再添一碗吗?”

陈彦安三两口扒完了饭,眼神发亮:“要,谢谢阿易,你做的饭真好吃!”

秦昭与景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

某人到底是为了躲自家亲娘,还是为了能早点来这儿见意中人,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吃饱喝足,陈彦安瘫在座椅上,打量这间宅子:“没想到阿易家宅子这么好,这可真是……”

“怎么,这就怂啦?”景黎揶揄道。

阿易今日主动替秦昭去后厨收拾碗筷,留他们三人在主屋叙旧。

陈彦安脸颊涨红,吞吞吐吐道:“瞎、瞎说什么呢,谁说我怂了?”

景黎但笑不语。

秦昭问:“你现在住在哪儿?”

“文昌书院。我先生认识那书院的吴老先生,每年我们过来考县试都住那儿。”说起这,陈彦安又笑道,“吴老先生与我说了你的事,不错啊秦大哥,这才来了县城一个月,就已经是响当当的名医了。”

秦昭没理会他打趣,淡声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炷香就到宵禁时间了。”

宅子里可没有多的屋子给他住。

“知道啦,没劲……”陈彦安小声嘟囔一句,又道,“对了,按照惯例,上元节前一天,参加科举的考生会办一个集会,到时我叫上你。”

秦昭:“好。”

上元节后的科举报名前,秦昭还需要确定五位互保的同伴。陈彦安已经替秦昭寻到了几人,不过秦昭至今还未见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见上一见。

陈彦安没再久留,去向阿易道了别,赶在宵禁前离开了。

三日后,陈彦安如约来寻秦昭去集会。

秦昭去了才知道,原来到场的不过是吴老先生的学生,以及镇上那位宋秀才的学生。

而地点,则是吴老先生家中的宅院。

这位吴老先生是举人出身,对官场没什么兴趣,一心只想教书育人,便在县城开了间书院。据说,他培养出来的学生,考中秀才的就有不下六十余人。

秦昭如今在县城的文人中颇有声望,到场没多久,便已有不少人围上来向他问候。

“原来是秦大夫,前些日子我莫名发热,还是您开药治好的呢!”

“我也是,我腹泻好几日,多亏了秦大夫。”

“原来秦大夫今年也要参加科举,这下又多一个劲敌!”

“什么劲敌不劲敌的,又不是只录一人,还是你今年又准备倒数了?”

“你……你怎么能乱说话,我才不会——”

众人七嘴八舌,饶是秦昭也有些难以应付,好在吴老先生很快到场,这才救了秦昭一命。

吴老先生对众人说了几句话,注意到秦昭也在人群中。

陈彦安已经事先与他提及会带秦昭到场,因而吴老先生并未惊讶,还主动朝他走过来:“秦大夫,好久不见。”

秦昭朝他还礼:“吴先生,叨扰。”

吴老先生道:“秦大夫说哪里话,多亏了秦大夫的药,我这些学生今年一个也没病倒,想来足以安稳到县试结束了。”

“对了,不知秦大夫可曾确定互保人选?我这儿还有几个学生,可以向秦大夫引荐。”

说着,当真叫来了几个学生。

那位最早来向秦昭寻医的贺知行也同样在场。

吴老先生一一向秦昭介绍完对方姓名,道:“好了,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就不打搅了。”

众人朝吴老先生行了礼,将人送走,贺知行才道:“原来真是秦大夫,陈兄上次说你是他大哥,我还有些怀疑呢,原来当真这么巧。”

“贺兄,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彦安也凑过来,半开玩笑道,“我是那种喜欢说大话的人吗?”

贺知行干笑:“不是,当然不是。”

秦昭问:“原来你们认识?”

陈彦安轻咳一声:“我们上次就是互保来着。”

贺知行摸了摸鼻子:“其他三人都中了,就我和陈兄一起落榜。”

这事不太光彩,两人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谈及。

陈彦安问:“对了,你找到与你互保的人了么?我们这儿加秦昭还缺一个,你来吗?”

“已经寻到了。”

贺知行指了指被吴老先生叫来的剩下那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与他们一道。”

人群里,一个曾找秦昭看过病的书生道:“我们这儿也还差一个,秦大夫不然来我们这里?”

“那可不成!”陈彦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毋庸置疑道,“秦大哥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寻别人去,别打我秦大哥的注意。”

秦昭:“……”

陈彦安护犊子似的把那几人赶走,秦昭才悠悠道:“这话要让你嫂子听见,你别想再进阿易家的门。”

“……”陈彦安一秒怂,“我错了哥,你千万别告诉嫂子……”

刚到这宅子的时候,陈彦安就已经向秦昭引荐过另外互保的两人,都是他在镇上曾见过的,品行自是没得说。

只是,如今还差最后一个……

秦昭正想问他可有想好那最后的互保人选,忽有一道身影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陈彦安一看清来人,神色立即冷下来:“原来是严兄啊,借过。”

严修脸色铁青,丝毫没理会陈彦安的话,而是将目光直直落在秦昭身上。

秦昭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严修别开视线,生硬道,“我……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还缺一个互保人选。”

秦昭稍有诧异,却听陈彦安道:“不缺了,抱歉。”

“可我方才明明听见——”

陈彦安眉梢一扬,拖长声音:“哦,原来严兄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怎么,你往日散布我秦大哥的谣言还不够,打算以身试险,在科举场上亲自拖他下水?”

“我没有——”严修话音戛然而止,面露一丝难堪之色。

他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秦昭道:“那次是我喝醉了酒,才在几个同窗面前胡言乱语,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我向你道歉。”

秦昭淡声道:“不必。”

他本就不在乎这些,何况那点流言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秦昭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为何是我?”

严修没听懂:“啊?”

秦昭道:“据我所知,镇上的学子在前来县城前就会互相寻觅好互保的人选,只有少部分缺漏一两人,才会在县城寻人补足。你在镇上声望不低,想要与你互保的人应当不少,你为何偏要等到来县城寻我?”

“我……”严修被他问得有些窘迫,耳朵都红了,“是因为……”

秦昭:“还是因为我作出了那句诗?”

“我知道为什么。”严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彦安却道,“因为严兄生平只敬佩一人才华,那就是当初那位荣亲王爷。”

秦昭眸光微动。

陈彦安悠悠道:“只是可惜,荣亲王爷去世得早,秦大哥你又对出了他生前绝句,严兄自然心生敬佩。我说得可对?”

严修脸色涨得通红,呵斥一句:“是、是又如何,这与你有何关系!”

他对秦昭道:“我知道短时间想让你相信我很难,你心有疑虑我能理解,我……我只是想澄清此事,至于互保……我另寻他人便罢!”

“你等等。”秦昭叫住他,“我们这里的确缺了个人,你若愿意,可以加入。”

严修一愣:“你愿意相信我?”

秦昭摇摇头:“互保不过是承诺在科举场上不舞弊不违规,你曾是县试案首,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

说罢,他又看向陈彦安:“你意下如何?”

陈彦安叹了口气:“都听你的罢。”

.

互保的五人就这么定下来。

转眼上元节过去,五人一道去县衙报了名。报完名后,其余三人都回到镇上继续备考,秦昭与陈彦安则留在了县城。

县试定在二月初六,临近考试,陈彦安的焦虑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反观秦昭,该照看铺子就照看铺子,该给人看诊就给人看诊,浑然没有即将要参加科举的模样。

至于景黎,似乎是被陈彦安那模样所影响,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要考的内容都背好了吗,你要不多看两遍?”

“考场上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再去检查检查。”

“要不要去庙里求个符,我看县城里好多人都去了……”

秦昭:“……”

景黎头一次体会到现代的父母送儿女去参加高考是什么感受,眼看距离县试只剩一日,他越发坐立不安,竟真打算去庙里替秦昭祈福,被后者拦腰抱回来。

“你是锦鲤,还想找谁祈福去?”秦昭把人压在床头,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小傻子。”

景黎还是很担忧:“万一我忽然不准了怎么办?之前也不是次次都准……”

“那你就相信夫君。”

秦昭顿了顿,又道:“听闻县城里其他学子参加科考前,他们的先生都会许诺一项丰厚的奖励,以此激励学子。”

“……你要不也想个什么奖励,激励我一下?”

景黎眨了眨眼:“好呀,你想要什么奖励?”

秦昭:“你让我自己提?”

他们是一家人,所有东西都是二人共享,景黎一时还真想不到能用什么奖励他:“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都答应你。”

“我想要……”秦昭眼底含着笑意,凑到景黎耳畔轻轻说了两个字。

如今已是黄昏时分,秦昭起身去后厨做饭,景黎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裸露在外的脖颈全都红透了。

秦昭刚才说的是……尾巴。

※※※※※※※※※※※※※※※※※※※※

秦昭:鱼尾play我馋很久了。

景黎:……///

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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