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已至八月。

原本炎热的暑日在落了一场秋雨之后,也逐渐变得有些凉快了。

外头的天还只是灰蒙蒙亮,可崔妤已经洗漱完,坐在铜镜前,由人梳头了,她眼下有些乌青,神色也有些苍白,时不时还掩着唇打着哈欠,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顺心见她这般,皱着一张小脸,心疼道:“要不您还是同夫人告一天假吧,哪有这样每日都过去的?她又不是身边没丫鬟、婆子伺候,我看她就是故意折腾您。”

崔妤一听这话,忙转头瞪了她一眼,斥道:“不许胡说。”

“可是”

顺心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但看着崔妤的脸色也不敢再说王氏的坏话,只好继续低着头,替她梳发,嘴里却还是轻轻嘟囔一句,“这个陆家一点都不好,没进门的时候,对您百依百顺。”

“您进了门,就各种使唤。”

“还有姑爷”

说起陆承策,她就更加气了,“除了新婚头一天,她宿在您这,后来不是在锦衣卫,就是待在书房,他,他真是气死人了!”

听她说起陆承策。

崔妤本来就不算好的情绪又变得低沉了许多。

她进陆家的门也快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但这大半个月,她过得是真的一点都算不上痛快,陆承策半个月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住在锦衣卫,说是公务忙。

就算回来,也都是住在书房。

他们新婚夫妻,纵然平日表现的再相敬如宾、再好,可不住在一起,总会让人议论纷纷。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陆家那些人私下在说这些事了。

她也相信,陆家那些主子也都是知道实情的。

偏偏呢。

陆家那位老夫人,如今还沉浸在“儿子嫉恨自己”的苦闷中,整日都苦着一张脸,别说她不知道她跟陆承策的事了,恐怕就算知道,也没有这个心思搭理她。

至于她那个婆母——

她倒是知道的,不过她顶多也只是握着她的手,宽慰她,“方仪,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无咎他公务忙,你且多担待一点,等他回来,我就好好说他一顿。”

“你们是夫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互相包容的。”

王氏有根陆承策说吗?

崔妤不知道,可不管她说了也好,没说也罢,陆承策还是没在她房里留宿过,甚至于旁人以为的新婚夜,他们也只是待在一个屋子里。

什么都没有做。

她是想慢慢来,不想心急。

但按照现在这幅模样下去,别说得到陆承策的心了,恐怕就连在陆家站稳脚跟都难。

叹了口气。

崔妤摇头,同顺心说道:“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这会天色还早。

崔妤已经到王氏这边了。

她收敛了心底的情绪,摆出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走了进去,然后同往日一样给王氏布置早膳这是回门之后,王氏给她立得规矩,美名其曰,是怕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聊,婆媳两人好说说话。

但其实就是在给她立规矩。

崔妤以前还没进门的时候,还觉得王氏是个大度温和的长辈,每次瞧见她,也都是一派亲昵的模样,但真的接触过,才发现这人毛病实在是多。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她在老夫人手上吃了太多的亏,所以便想着从她身上找回来。

王氏要求她每日卯时过来给她布置早膳,辰时喊她起床。

她吃的时候,她只能站在一边服侍,等她吃完了,才能坐下,有时候,陆宝棠过来的时候,她还得多服侍一个人。

崔妤也是名门世家出身,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她连说都不能说。

这些世家内宅,婆婆折腾儿媳妇的事,多得很,她这还算好了的。

何况。

她也不敢诉苦。

她怕母亲知道后,为她打抱不平,怕母亲过来闹,怕陆承策知道,心烦所以她不仅不敢诉苦,还得瞒着,还得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好在,她从小就伪装惯了,倒也不至于让其他人看出什么端倪。

早膳已经布置好了。

崔妤挽下两节袖子,朝身边的丫鬟问了时辰,然后便去喊王氏起床了。

“母亲,该起了。”

她站在帘外,朝里头柔声喊道。

半响之后,里头传来王氏的声音,“嗯,进来伺候吧。”

崔妤轻轻应了一声,领着丫鬟进去,替王氏穿戴完,又绞了帕子服侍她洗漱,等一应弄完,才陪着人出去王氏吃早膳的时候,她便站在一旁,服侍着。

还不能光站着,得时刻注意王氏哪个多用,哪个少用,然后记在心里,回头同厨房说。

王氏往日憋屈日子过多了,如今倒真的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其实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以前顾珍在的时候,她倒是想,但也是有心没胆。

顾珍那个脾气,她可不敢这样磋磨人。

再说那个时候,永安王府可还在呢,永安王夫妇最是护短不过,要是让他们知道她这么磋磨人,还不得直接闹上门来?也就崔妤性子温和,她才敢这么做。

早膳吃完了。

她接过崔妤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回嘴角,然后拉着人往里头走,笑着同她说起话来,“这阵子在家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没眼见的人欺负你?”

崔妤心中觉得好笑,谁欺负她,难不成王氏会看不出来吗?

但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好说的。

闻言。

她也只能柔声回道:“回母亲的话,儿媳一切都好,祖母和您待我都很好,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挺好的。”

王氏满意了,笑道:“那就好。”

“不过——”她似是想到一桩事,语气微顿,就连神色也跟着沉了些,“有一事,我还是得同你说一说。”

崔妤诧异她的严肃,也皱了眉,问道:“什么事?”

王氏便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进门晚,但也看到了,咱们家里的中馈如今是五房那位拿着”说起“五房那位”的时候,她的脸上忍不住划过一抹厌恶的神色,就连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以前是没办法,但现在你既然进门了,这个中馈自然是得拿回来的。”

这事——

崔妤之前也想过,她想在陆家立足,必须得拿到管家的权力,但问题是当初陆重渊说了那样的话,就连陆老夫人都得顾忌着陆重渊,不敢拿萧知怎么样。

她又能怎么办呢?

王氏也看出她的为难了,便又拍了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这事有一定的难度,但方仪,你可是咱们侯府的世子妃,等以后,无咎成了侯爷,你就是侯夫人,你可不能把这管家的权力抛给外人。”

“你也是大家出身,知道世家宗妇拿不拿中馈,差得可不少,你要是连中馈都拿不回来,日后让底下的人怎么服气你?”

这话。

相当于直接给崔妤下死命令了。

你必须得拿到中馈,还得靠自己,没有人会帮你。

崔妤抿了抿唇,心下有些不大舒服,她自然不会觉得王氏这是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问题,她那么想要拿回中馈,还不是因为受不了萧知压在她的头上。

日后等她拿回了中馈。

作为她的婆母,王氏行事自然也要方便许多。

她心思清明,把王氏的小心思和小算盘都猜了个真真切切,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柔声应道:“母亲放心,儿媳会努力的,一定不会让中馈落在别人的手里。”

王氏一听这话,脸色便好看了许多,她握着崔妤的手,一脸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无咎能娶到你啊,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话说完,她又同崔妤说了几句,就让她走了。

等走到外头。

崔妤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少了许多。

侯在廊下的顺心察觉出她心情不大好,忙迎过来,压低嗓音问道:“主子,是不是里面那位又折腾您了?”一想到这幅画面,她揪着眉毛,还是不死心的说了一句,“我看您就是应该回家同夫人说一声,省得陆家这些人,总觉得咱们崔家没人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

崔妤心下烦躁,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就算说了又能如何?母亲能帮她一回两回,可以后的日子呢?何况,她既然还得不到陆承策的心,就只能先让王氏等人满意她。

“陆家的事,你不许同母亲说,若是让她知道我的处境,你日后也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她看着顺心,沉声说道。

“主子”

顺心脸色发白,她红唇嗫嚅一番,最终还是低下头,轻轻应道:“奴知道了,奴绝对不会把陆家的事和夫人说的。”

崔妤原本也只是吓吓她,让她知道分寸,见她是真的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一句,“去正院吧。”

她还得去正院给陆老夫人请安呢。

这段日子。

她每日清晨都是先服侍王氏起来,然后就去正院伺候陆老夫人,陪她说话,给她捏肩,给她念经,伺候她用膳。

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二房离正院不算远。

她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快到了,可还不等她迈入主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有男人狠厉的怒骂声,还有一些细碎的求饶声。

崔妤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见陆崇越正面色发狠地在踢一个小厮。

那个踢法。

倒像是要把人狠狠踢死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三点还有一更。

上学的小天使们,是不是都已经开学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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