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常在山林中行走,箭法受过沧泽生指点,

不说百发百中,至少能有九十九,更何况这还只是蓬蒙外围,不可能有妖物逃过她的箭。

池鱼自信满满下马收箭,

箭矢射出之后没入灌木从中,锋利的三棱柳叶箭头刺入树根近一寸,然而上面空空如也,没有挂着猎物。

池鱼:“???”

怎么回事,她明明感觉自己射中了啊。

再放出神识查探,近处一无所获,一点妖兽活动的气息都无。

池鱼脑门登时冒出点冷汗来,青天白日的,闹鬼了?!!

此地蹊跷,

野兽成堆的蓬蒙山,这么大一块领域,竟然连山兔都未有一只,此处难不成是什么诡异大妖的领地?

池鱼萌生了些许退意,

她有外挂强输出不怕硬刚,却不擅长应对善于隐匿的妖,容易被偷袭出事,毕竟她现在的身板太脆了。

刚骑上墨云后撤两步,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人惊慌的喘息,那声音耳熟,听得池鱼脸色一变,迅速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并不知道,待她走后,层叠的丛林阴影之下,显出了一道雪白修长的人影。

他尖而长的指甲扶着树干,躲在树后悄悄往池鱼离去的背影探看,暗紫的竖瞳一错也不错。

直待她的背影再也消失不见,方以袖微微掩住唇,开心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又见到你啦~”

……

池鱼赶到的时候,徐贤成正狼狈地和一只黑豹肉搏。

整个给扑倒在地上,肩头见了血,被扒拉出三道狰狞的伤疤来,差点就要被黑豹咬上脖颈。

池鱼策马拉弓,一连射出三箭。

箭无虚发,力道之大直将黑豹震飞,钉死在了树干之上。其中一箭刺穿了它的头颅,即刻便要了它的性命。

徐贤成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被救下之后,人躺在地上还是懵的,

好半晌,见池鱼利落地下马取妖之晶核,从容果敢远胜于他。脸皮一热,硬着脖子解释道:“我是遭了偷袭!那豹子隐匿得太好了,若一对一的拉开的打,它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池鱼先是没说什么,收缴晶核又将黑豹的尸体纳入为秋猎特地准备的乾坤袋,方看了他一眼。

徐贤成哪里受过这样的伤,疼得龇牙咧嘴,面色寡白,还半坐在枯叶堆上,眉头拧成了川字。

“疼吗?”池鱼问。

她意外软乎的语气,让徐贤成心头一跳。

这是,在心疼他么?

徐贤成脸色好了些:“……有点。”怕她会担心,嗓音低下来,解释,“我带了伤药,吃了虽然短时间不会痊愈,却能减少大部分痛楚,不会有事的。”

池鱼点了点头,

若是秋猎出了问题,她家可要承担很大的责任,没出事就最好。

琢磨了一会,走近道:“我还是跟着你吧。”

徐贤成垂着的眼皮一下睁开了些,拘谨地瞥她一眼,耳根热起来:“啊?啊……那、那好啊……”

池鱼蹲在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确认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后咧嘴一笑。

“你身上血腥气那般浓,定能吸引到不少妖兽。你就坐在这疗伤别动了,我在你身边布阵,咱们守株待兔即可。”见他面色不好,长长唔了声,“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得了猎物,我九,你一,让你混个保底分,够良心吧?”

徐贤成:“……”

徐贤成:是我瞎了眼。

……

池鱼等级、装备碾压,拿下头筹不在话下。

她唯一的遗憾是蓬蒙山的那堵结界墙,阻止了她往深处走,不然猎得更高级的妖兽晶核,送给沉叶才更有排面。

送(投)礼(票)的环节在晚上小宴上举行。

学生们会一一给先生敬酒,感谢一年以来给予的教导和关怀,若想要赠送这次秋猎的成果,便可一并为之。

池鱼深谙Bking之道,

作为压轴的,闪亮夺目的种子选手,她需要在其他人陆陆续续先去敬过酒、展示完不俗的成绩之后,再以一个让后人绝对无法触及的大数值取胜,震掉所有人的眼球。

于是她搓着手按捺住要翘起的尾巴,隔着轻如纱帐的垂帘,看向那头端坐的沉叶,心思起伏,脸上的笑意死活藏不住。

随后她便瞧见一位姑娘颤颤巍巍端着酒杯,去给沉叶敬酒了,手上还拿着一枚鸽子蛋大的二品妖晶:“先生……”

池鱼眼中一亮,

姐妹有眼光啊!

沉叶似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隔着垂帘,池鱼也看不清他是个怎样的表情神态。

那姑娘便一个拱手,迅速喝下杯中酒,两步平移,换去了瑜先生的席位前。

池鱼:“……”

姐妹胆子如果再大点就好了。

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

池鱼:“……”

可算明白他去年为何一份礼物都没收到了,就直接方圆十米,寸草不生呗。

池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其他人都送完了方理了理衣袍起身,朝垂帘之后,长者们的席位走去。

她这一起身,立马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在身上。

卿先生最是亲和,见了她便笑,无不调侃:“等得这样晚才出来递成绩,可不像是你。”言下之意,她平时爱显摆,从不会低调按捺如此之久。

池鱼嘿嘿笑了下,有种被人看穿装逼心思的窘迫。

又见所有老师都看着自己,眼神慈爱又亲善,

顿时良心一痛,她不该如此偏心才是,这又不是真的打投。

沉叶坐在老师席的首位,因他是大班的“班主任”,受敬酒也是第一位。

池鱼对他举起酒杯,先是说了一箩筐场面上敬师的感激之语,又掏出大大小小,不下于二十枚拳头大小的三级妖晶,在背后学员阵阵倒抽冷气的惊呼声中,将妖晶堆在了他面前。

笑吟吟:“不知先生修炼功法亲和哪种的妖兽,我便都打了一些,赠于先生。”

“这二十多枚全是不同品种的妖兽?”

“那岂不是说,她除了这些还有不少品种重复妖晶?”

“目前为止第二名的徐贤成才四枚三级妖晶,十枚二级妖晶吧?”

“惹不起惹不起。短短一日,她怎么猎得了这么多?”

池鱼听得嘴角直翘:隐晦地秀了一波,很爽。

徐贤成:怎么猎这么多?不做人就可以。

但他蹭大腿得了目前的第二,哪敢出来吱声。

沉叶眸光扫过桌上的妖晶,

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全收了。

方才还嘈杂窃窃的议论之声仿佛被什么掐断,猛然安静下来。

“做得不错。”沉叶的眸光有意无意落在她的乾坤袋上,淡淡道,“我明日起便要离开蓬蒙,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这段时日,你的修行课业不能落下,晓得么?”

池鱼一呆:“先生要走?”她偏头朝主座之上的池长盛看去,“为何?”

池长盛清了清嗓子:“魔尊雁落天要出关了,洛水从各个城池抽调了神君阶品之上的仙者,集结去往魔域围剿。沉先生大义,自请前往前线。”

池鱼心中猛沉,

雁落天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存在,他刺她那一剑,池鱼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不想叫沉叶去,太危险了,

但爹爹说了,是他自己请命要去。

若她料想得不错,此番围剿既然都调动了各城池的战力,必然是十余年来洛水最大一次动员动作,或许就是最后的决胜之战。

若顺利凯旋,沉叶便能平步青云,何至于还窝在一个小城池里做个教书的先生。

他不缺实力,甚至强于池长盛,他缺的是在洛水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是他的野心之举,她凭什么阻止?

池鱼心情几番起伏,

她到底是个凡人,所有人到不得已的时候都得上战场,可她仍是不愿意亲近之人受到伤害。

一股脑将原本打算分摊给其他老师的妖晶全部拿出来,强撑着笑容,递给他认真道:“我答应先生不会偷懒。先生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凯旋,不要受伤,好不好?”

沉叶看到那些杂乱的妖晶满满当当再次堆满了他的桌子,方才几不可察地笑了:“好。”

……

有沉叶要离开这件事做引子,小宴之上的话题不再是学生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停有人询问起前线的战事。

学生们久居学堂,与外界没有联系方才不知,其实这些动员之事,因为牵扯得太广,早已不是秘密。

池鱼则暗自想,难怪蓬蒙城附近多了一圈护城的结界。

说来说去,提到洛水高层的决策,无可避免,池鱼再次听到了临殷的名号。

因为在场的长辈都是“亲南派”,她倒没听到多少诋毁他的言语,反而听闻了一件有关于他的、不知真假的陈事。

这话题还是徐贤成挑起来的,他听闻洛水要集结剿魔,忍不住嘀咕:“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将魔放出来。”

声音虽轻,却像是犯了大禁忌,场面顿时一肃,四面眸光唰唰汇聚射来,将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少爷的臭脾气又上来了:“怎么,我说错了?”

池鱼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酒盏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在袖中的指,攥得发白。

“魔族破封之时,正值世家大乱。是谁破开了封印,至今尚未有定论,贤成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徐贤成被最为年迈的罗先生点名批评,面子上极过不去,可他从下耳濡目染,听得全是金陵的好,洛水的坏。此时见在场所有人都闻“临殷”色变,颇有种世人卑躬我独桀骜的傲气,冷哼了声,顶嘴道:“洛水虽然是如今的当权者,却也不能篡改史实,南时倾手中的【苍生剑】是破开封印的唯一之法,不是他还能是谁?”

沉叶平静,指尖把玩着一枚冰蓝色的妖晶。

“非也。”卿先生道,“【苍生剑】既是沧泽生大帝之物,拥有其血脉之力的金陵沧氏嫡系同样可以短暂催动【苍生剑】。”

“不过这也只是在下的猜测。南时倾尊神毁掉金陵皇城之际,我恰在金陵,亲眼所见南时倾尊神离开之际,【苍生剑】被强行留了下来,被沧长歌尊神取走。若南时倾尊神想要损毁结界,必然要先去金陵取剑,再使用金陵的空间阵,方能迅速赶往兰溪。试问,若沧氏得知【苍生剑】被人强行取走,如何会开启空间阵,让他离开?又试问,如果沧氏能留下苍生剑一次,为何被南时倾尊神取走的时候,没有再次留下苍生剑而任他取走?”

池鱼豁然抬头。

徐贤成磕磕巴巴:“他、他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的罢!再说,不是一直有传言南时倾尊神神出鬼没,手上捏有空间秘宝吗?兴许……”

卿先生打断他的话:“既然是兴许,你便不能用如此笃定的口吻认定无法判定的事实,虽然童言无忌,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仔细祸从口出。”

徐贤成脸色一白,瞥眼座上没吭声的池长盛,最终还是低下了脑袋,皱起眉头:“是。”

……

池鱼接下来便没心思再听了,

脑中一时回想魔族入侵之后,再见临殷的那天,她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就因偷听到了南清华和南诀的对话,便直截了当地在心中给他定了罪,自顾自地失望,拉开了距离。

是否,有些过于武断了呢?

他不是个好人,

池鱼一直都知道,所以没对他抱有过希望。一旦有坏事发生,便自然而然地套在了他的身上,还心安理得,质问他为何不信任自己。

她真是个双标狗。

……

池鱼喝了很多酒,

成年人大概都会这样,时不时想起前任,偶尔意难平对方的冷漠,偶尔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傻逼渣渣。

情绪反反复复地磋磨人,还不如醉了了事。

宴会上不止她一人喝醉了酒,

但她是最安静的,窝在角落里席位,趴在桌面上,看着庭外的清冷的孤月,

像看见了临殷。

她看着看着,眼前隐有水雾模糊,

池鱼皱了下眉,迅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丝说道不清的冷香翩然而至,

有人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轻声问:“喝醉了?”

池鱼不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眼眶肯定是红的,无法对人交代。

她不敢在沉叶面前睁开眼,干脆装睡。

池长盛也走了过来,心里纳罕,池鱼有【治愈】在手,怎会喝醉?

便听得沉叶道:“我先送她回学堂宿舍。”

池长盛知道女儿喜欢亲近沉叶,又猜想她八成在装醉,不晓得在玩什么花样,便没搅和:“恩,那便劳烦先生了。”

……

修仙世界,拉醉酒的人回宿舍自然不需要亲手扶抱着,

每个老师领了几个不胜酒力的学员往回走,一路上空中随人飘的全是昏昏沉沉,面色酡红的醉汉。

池鱼的宿舍离沉叶的院子最近,

竹香见她横着回来,啊了一声,立马去备热水也醒酒汤。

沉叶将她放在榻上,想了想,替她脱去了鞋袜。

抬眼再看,池鱼脑袋埋得低低地,窝在枕头里,腮边隐有泪痕。

“怎么了?”沉叶拨开她遮掩在腮边的发,嗓音似风轻柔,“因何事难过?”

他不问还好,

一问,她的抽噎声猛然大了起来,但拼命摇着脑袋,说没事。

先生明日就要走了,她哪里会拿自己的事去烦他,

而且,这事也无法对外人道。

她不言,

沉叶也无法再劝。

想起池鱼在宴会上的脸色,依稀猜到什么。

竹香进屋来,替池鱼擦脸,

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疼得直落泪:“小姐这是怎么了?先生你责备她了?”

沉叶:“……”

沉叶:“没有。”

竹香立马讪讪,抹着泪:“也是,是我着急了。我家小姐遇事向来都是三分笑,从不会哭,纵使被先生责罚,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

沉叶蹙了下眉。

她不爱哭么?

她分明最爱哭了,一点琐事就可以抑扬顿挫哭上许久。

竹香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见沉叶不走,便壮着胆子:“我还要为小姐熬醒酒汤,先生若是知道小姐为何伤心,便劳烦帮忙开导两句吧。”

沉叶:“……”

竹香又退了出去,

房门未合,但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池鱼起初还记得沉叶要走的事,预备同他说上两句告别,

但脑子昏沉,思绪又断断续续地浮现着更牵动她心神的过往,她挣脱不开,像是短暂地陷入了一个梦魇。

忽的,她的手仿佛被人牵住了。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贴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池鱼被这凉意唤醒些神识,睁开泪眼模糊的眼,依稀望见床边守着的人一身玄袍墨发。

他微凉的指尖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托着她的脸,

俯身下来,在她垂泪的眼角落下轻轻一吻,似是心疼,哑声:“鱼儿,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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