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也许有那样一个人
第168章番外六:也许有那样一个人顾沉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贺海楼在一起那么久,从半年到一年,从一年到一辈子。他工整列在记事本上的计划被孩童的涂鸦一气涂掉,然后事情就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直到最后,他对此甘之如饴。
顾沉舟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贺海楼。
他最初见到贺海楼的时候,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对方。结果对方的恶意比他更浓烈,他看见了那间……他总不怎么想回忆起来的房间。
后来卫祥锦车祸的主使者暴露,两家关系跌入低谷,他和贺海楼的关系当然随之变化,他以为他们本质上一样,对方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但是事实上,几次私下联手,顾贺关系暧昧,都是贺海楼先用利益下钩,他依利益咬上。
绝对的利益面前,仇恨也难免黯然失色。
但是只靠利益为纽带连接的关系,一旦利益用尽,仇恨必然重新出现。
他第一次看不懂贺海楼:他们都在追逐着利益,贺海楼却对他有太多的关注和执着。一见钟情吗?那并不适合他们。而如果只是占有欲的话,这得多强烈的占有欲才能支撑贺海楼在两家对立他们随时可能整死对方的情况下,还对他穷追不舍?
事情真正的转折点在青乡县的地震上。
青乡县大地震,贺海楼和他一起逃出饭店,一起在地震中互相帮忙和帮助别人,最后贺海楼还救了卫祥锦,结果自己的脑袋被钢条刮到,当场昏迷。
他第二次看不懂贺海楼:换届结束,两家虽然默契地合作着一同退了下来,但这件事后,两家仅有的一点默契显然也耗用干净。下次再见面,只要形势有可能,照样会把对方彻底踩下去。而他和贺海楼的关系呢?交换几次唾液,抚摸一下对方的身体,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一时冲动,在绝大多数的男人身上都会具体体现的冲动。谈感情?微薄到可笑。
可是贺海楼在那个可怕的时候冲上来了。
是太过冲动,还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可能的不幸结果?
但这样直白的行动,这样直白的结果,他不能不正视,卫祥锦也不能不正视。
他没有参与,但知道这件事发生之后,贺南山同一天就和卫诚伯见面,两人闲话几句,并不将之前卫祥锦的车祸和现在贺海楼救卫祥锦的事情放在口头上,却默契地达成了态度上的统一:之前和现在的事情,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事情,比生命更为重要呢?
贺海楼的手术是有危险的。
他从自己爸爸打来的电话中得知这一点,但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过去,因为没有用。
后来贺海楼手术成功,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等贺海楼醒来,然后答应对方之前的要求:他对贺海楼有点兴趣,也感激贺海楼之前救人的行为,但哪怕这两样情绪相加,距离爱情也太过遥远。
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次回报,真真假假,他早就玩得娴熟。
和贺海楼在一起的感觉,其实比他预料的好上很多。
人处得久了,就自然而然会有感情。不论是对方投放在你身上的心思和时间,还是你投放在对方身上的心思和时间,经过中和与发酵,就变成一壶醉人的佳酿。
他喜欢贺海楼的容貌,和对方在床上极为合拍。
他和贺海楼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们的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他们的手段不尽相似却可以相容。
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接触的都是对方的气息;在一张床上休息,感染的都是对方的体温。
他发现贺海楼确实有精神上的不稳定。可是绝大多数的时候,贺海楼很好,并且越来越好,对方甚至为他心里一直没有具体形象的恋爱对象加了某些注脚。
薛明珊是他对贺海楼的最后一次观察。
并不包含太多深刻的含义,没有刻意的隐瞒也没有所谓的考验。他们了解彼此的心思想法,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
他做了一件贺海楼不高兴的事情。贺海楼可以忍下来,也可以拍桌翻脸。
如果是后者,他们的关系会非常简单:就是一场大家都高兴的游戏,等哪一方不高兴了,游戏自然干脆散场。
而如果是前者,他想他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他会和自己喜欢的人认真谈一次恋爱,他不知道两个人会走到哪一步,但如果一向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贺海楼能够因为不想两个人分开而忍下这一口气——
游戏可以放纵,真实的生活却不可能没有摩擦和妥协。
当爱情已经悄然来到。
如果贺海楼愿意为他忍耐和妥协,他也愿意为对方放上全部心思地认真试一试,看着两个人能走到哪一步。
哪一步,他都可以接受。
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贺海楼给他下药。
在他刚刚向爸爸坦诚两个人的关系,在他刚刚明确回应贺海楼的时候。
他在酒里下药,他毫不怀疑地喝了下去。
愤怒就跟困倦一样,在同一时间将他吞没。
他第三次看不懂贺海楼:这是完全的精神问题吗?并不是。这是贺海楼在自己主观意识下,一步一步周密安排出来的。贺海楼真的喜欢他?他只在准备毁了他;贺海楼从开头就不喜欢他?那么他之前做的一系列事情甚至危及生命的那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打算再和一个连行为都无法合理解释的人搅合在一起,可是贺海楼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贺海楼承认自己想毁了他。
贺海楼承认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贺海楼完全不在意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他手上,甚至对他摧毁他的过程与结果期待并享受。
海船上的事情让他完全感觉不到贺海楼对他的一丁点爱意。
但这一次,他几乎觉得贺海楼在憎恨他自己。
如果对方连对待自己都是这样……
那么他想,他愿意试着原谅,并再一次接受对方。
其实如同他看不透贺海楼那样,贺海楼也并没有多读懂他。
否则在地震过后的京城病床上,当他答应贺海楼试着在一起的时候,贺海楼的神情为什么那么惊讶?否则在黎山疗养院,当他问贺海楼疼不疼的时候,贺海楼为什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贺海楼仿佛从来都不觉得他会接受他,他会真的爱上他。
可是当两个人在各方面都极为契合,并从一开始就几次默契合作,几次共同历险,调查关注对方的时间比用在自己身上都多,并越来越对对方感兴趣的时候……如果连这样都爱不上,那要怎么样才爱的上?
他一开头确实对贺海楼只有猜疑和蔑视,但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一个个砝码已经被对方放入他心底。
天平在极度的倾斜之后理所当然地翻了个身,从猜疑到信任,从蔑视到承认,从憎恨到相爱。
我也会疼啊。
不论是被爱上的人伤害的时候,还是看到爱上的人伤害他自己的时候。
贺海楼,我伤害我自己的时候,你疼得厉害。
而你肆无忌惮地伤害你自己的时候,我也会疼。我也很疼。
——
卫祥锦在结婚后的第二年就有了一对龙凤胎,成功升级成爸爸的男人在头一个月里见到谁都一脸傻笑,一个月过去后,笑容总算从对方脸上消褪了,但好心情一直挥之不去,和亲近的人没说两句,话题总要拐到自己还只会吃泡泡的儿子和女儿头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两个孩子从只能呆在襁褓里到会在床上翻身坐起来再到满地乱跑,顾沉舟觉得卫祥锦的两个孩子一年比一年更可爱了。
“你真的不打算要一个孩子?”两个快近中年的男人在凉台上交谈。自从家里有了孩子,卫祥锦吸烟的地方就从室内默默转移到了室外。
“不是早两年前就成了干爹?”顾沉舟说。
“嗯,干爹。”卫祥锦哼笑一声,“我说真格叫你爹的那一个。我也不赞成你找人代孕,但抱养一个孩子也不行?”
“算了,家里会闹翻天的。”
“这样你以后呢?”
顾沉舟几乎失笑:“现在还流行养儿防老那一套?”
“别跟我扯七扯八的,我说不过你。”卫祥锦不耐烦地说,“我们就直说:不止你家里想让你有一个孩子,你自己也想养一个孩子吧?为什么一直不确定下来,就因为贺海楼不能忍受有个孩子天天占走你的注意力?”
“理由还不够吗?”
卫祥锦脸颊都抽了一下:“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理由够?又没叫贺海楼生,又没叫你和别人生,甚至不找代孕就是抱养——”
“祥锦,”顾沉舟打断对方的话,“最近几年我确实有点想养一个孩子,但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兴趣和选择,有固然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关系。”
卫祥锦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你这么委屈!”
“你既然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委屈自己,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委屈自己了?”顾沉舟反问对方,跟着说,“你只是看着我难受,怎么知道我不觉得心满意足呢?对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八点了。”
卫祥锦怔了一下,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差三十秒钟八点整。
秒针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里滴滴答答地走过半圈,属于贺海楼的跑车同时出现在他们的凉台之下。
卫祥锦气笑了:“一秒不差!这都多少年了?贺海楼还不肯让你多离开视线一秒钟啊!老子真是被你们打败了!”
顾沉舟只随意一笑。
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晚上休息的时候,贺海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舟,你想养一个孩子吗?”
温热的躯体在黑暗中压上来,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伸手抱住对方的腰,并坦诚回答:“没错。”
额头与额头相抵。
寂静短暂地占据黑暗,随后贺海楼的声音慢慢响起:“小舟,我想满足你每一个想法,所有想法,好的、坏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是我知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再有一个同样的人天天分走你的注意力,我只要假设一下就觉得想杀人……”
“嗯,我知道。”顾沉舟说。
贺海楼不做声了。
顾沉舟等了一下,然后他突然笑起来:“你觉得这一点在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想过?”
卧室里的壁灯突然亮起来。
柔和的光线下,贺海楼仔仔细细地看着顾沉舟的神情。
然后他咕哝一声,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嗯,我觉得你一定想过了——”
“我当然想过了。”顾沉舟肯定对方的话。贺海楼看着他,他告诉对方,“我做了假设,做了选择,然后选择了你——”
尾音像一个不属于人间的音符,轻轻一下,拨动心弦。
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也许会碰到这样一个人: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爱着他,他爱着你。
你们已经属于彼此,任何人事也不能破坏。
那么哪怕他并不那么完美,那么哪怕你要因为他而失去什么。
那样的失去,即使是失去,也一定让你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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