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此话一出,春水峰上鸦雀无声,原本在试剑的弟子也不禁敛气屏息,探寻的目光纷纷落到苏非烟手中的剑上。

要是云师妹主动送出的剑也就罢了,但云师妹偏偏说,那是她被逼着送出去的剑。

剑修嗜剑如命,这些弟子扪心自问,他们的剑若是被人逼着拿给别人,他们心里肯定呕死了。

苏非烟在这些弟子中的口碑一向极好,大多弟子都说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可就剑的事来说,实在和温柔体贴搭不上边。

一些男弟子道:“苏师妹怎么会那样?她后来太虚剑府,可能不大清楚剑对剑修的意义。”

另一些女弟子虽平时也喜欢苏非烟,因为苏非烟处事滴水不漏,的确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但她们毕竟不会和男弟子一样被苏非烟清纯的脸迷惑,现在道:“应该不会吧,苏师妹可是金丹期剑修,她能修到金丹期,怎么会不清楚剑对剑修来说代表着什么?”

这件事和苏非烟一贯展现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苏非烟手中的剑都开始烫手,她快要维持不住得体的笑,却还是柔柔道:“云师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不是你自愿送出的惊羽剑,以云师姐直爽的性子,又怎么会愿意爹娘拿了你的剑来给我?”

苏非烟话语虽柔,却宛如把云棠架在火上烤。意指的就是云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而她温温柔柔,主动送剑的不是她,答应送剑的不是她,无论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云棠眸光清澈美丽,稍有些疑惑。

苏非烟又一笑:“云师姐记错了也不打紧,但是这话只在我面前说说就好,要是爹娘知道你说他们逼迫你,多寒天下父母心。”

云棠蹙眉,她真是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思考的潮流了。

她爹妈都把她的剑送给别人了,怎么听苏非烟的意思,她还不能说出实话?说了实话,会让爹娘不高兴,就相当于寒了天下父母心?

可拉倒吧,云棠这么多年求生,自有一套自己的处世准则。

她道:“我没有骗人,苏师妹,你都没看到当时爹娘怎么逼迫我的,不了解事情的过程,就不要妄下定论,”

云棠清了清嗓子,模仿当时她爹的语气:“当时我爹是这样说的:云棠,你看看你的修为,我们整个云家都跟着你一起蒙羞,惊羽剑是不世宝剑,宝剑怎能蒙尘,以非烟的才智修为,才配得上惊羽剑。”

苏非烟听着,心中稍有一股暖流涌过。

她一到太虚剑府,用的就是惊羽剑,剑对剑修有多重要她当然知道,可她已经金丹期了,已经用习惯了惊羽剑,也淬炼了那么久惊羽剑,只是因为云棠回来,难道就要她舍弃自己最重要的宝剑?

惊羽剑有二主,自然要择明主。原来……爹娘也知道她的不易。

她难道是天生欠云棠的?

苏非烟心生感动,她微红了眼圈,却发现除了她之外,其余弟子全都一脸不赞同。

在他们看来,剑对剑修来来说,是最忠诚的知己。世界上还有许多更厉害的剑修,难道就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剑修厉害,他们就连自己宝剑都得自愿让给人?

五师兄最心直口快,不忿道:“你就这么答应了?”

他问的是云棠。

云棠摊手:“肯定不能答应,但我爹说,惊羽剑本身就是他和娘送给我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什么都不是。他们的剑,他们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如果我不乐意,就要我把之前那么多年吃他们的、穿他们的、用他们的全都还给他们。”

云棠分不清那是不是她爹说的气话。

毕竟算得太清楚了,细致到一分一厘,虽然之后她爹没让她给灵石,但,她还是难免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云棠现在只是筑基期,身有暗伤,身上所有的积蓄就是几百灵石,还在上次买裙子时用掉了。

而惊羽剑,无价之宝。

她买不起,修为低,人微言轻,便没能拿回自己的剑。她如今用的所有剑,都是太虚剑府自制的铁剑。

众人都倒吸一口气,他们以往只知道云河堂主对云师妹严厉,但也没想到到了这种严苛的程度。

一时间,众人看云棠的神色都带了些怜悯,包括那些和云棠不熟的弟子。

云棠生得太美,美人如花隔云端,自带飘渺疏离之感。她走到哪儿要么笑,要么面无表情,便让不少弟子觉得她性格骄横,加上他们和苏非烟比较熟,苏非烟眉目清丽,常年如笼烟雾,给人一种楚楚可怜之感。

现在一看,云棠师妹可能也没那么骄横?

她的剑被爹娘强行送给苏师妹,他们也没见到她找苏师妹的麻烦。

五师兄不悦,可惜他们是外人,没法阻止云棠的爹娘。五师兄便道:“算了,世界上铸剑的地方也不少,之后,我们替你寻一把好剑。”

大师兄也道:“对,听闻龙吟剑出世,给师妹你寻来也正好。”

云棠眼睛一亮,微咳一声:“让师兄们给我找剑,这怎么好意思……要是找到了,我一定请师兄们吃饭!”

谁也听得出云棠只是假意推脱,实际上雀跃得不得了。

他们是直系师兄妹,很乐意为师妹寻剑,几位师兄都笑起来。

苏非烟在一旁,觉得自己像个外人那般。

她道:“师兄们给师姐寻剑,那自然是好事,实际上……事情也是因我而起。”

她朝云棠做了一揖:“若不是我的存在,爹娘也不会不还云师姐的剑……一切因我而起,我会在不日归还云师姐的剑,也请云师姐……不要再说爹娘不是,他们年纪大了,有些地方思虑不周,但也没坏心,我们做子女的,败坏他们名声总是不好。”

云棠沉默。

为什么这个苏师妹,说话总是那么温柔,但深究起来,她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在反驳别人。

云棠摇头:“我爹在太虚剑府好几百年了,他的名声威望都不是我一两句话就能败坏的。何况,本来所有人都觉得我没用,修为低,要是我再默认是我主动把剑送给了你,那大家只会更觉得我傻。”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你要是不喜欢听……”云棠想了想,“那你把耳朵堵上吧。”

把耳朵堵上……

几位师兄都微咳起来,云师妹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云棠确实不能理解,她要是不说出惊羽剑为什么给了苏非烟,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个傻逼,连剑都会给出去。她说出原因,又会被苏非烟说败坏爹娘名声。

所以……为什么她要听别人的意见来做事?

难道不是苏非烟听不惯她说话,就自动把耳朵堵上吗?

苏非烟自从进了太虚剑府,便没听过这等粗鄙之语,她脸色一白,心底升起极大的屈辱感。

可是,她看其余师兄们仍然和云棠言笑晏晏,没有一点为她讨个公道的意思,心底便灰了起来。

这世间的许多感情,终究有个先来后到。

苏非烟眼中蓄着泪水,不叫它掉落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哭的道理,所以忍着泪不掉下,她仍端庄地站立,背影纤瘦,若是有人细看她眼底的泪光,再看她面前的云棠,定会不由自主生出是云棠太过分,都把苏非烟欺负哭了的感觉。

毕竟,剑是云棠爹娘所赠。

深究起来,苏非烟只是接了剑,没做其余过分之事。她一贯表现得极坚韧,这般微闪泪光,只叫人大起恻隐之心。

只可惜云棠没有配合她。

云棠有一个习惯:和人说完不开心的话,她就会换个位置,免得对方情绪一上头一刀捅向她。

所以,她和苏非烟说完话,在苏非烟低头时,就脚底抹油,跑到五师兄和三师兄他们那边。

云棠和几位师兄兴致勃勃地讨论龙吟剑有多么妙。

“龙吟剑一出剑,就会有青龙长啸之声,如神龙摆尾,翱翔天际,听说光是龙吟声就能压倒天下大多数神兵。”

五师兄道:“云师妹,你怎么知道是青龙长啸?”

云棠顿了顿:“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它当成是金龙长啸,红龙长啸,白龙长啸……”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位师兄哪有那么细腻的情感,加上所有弟子几乎都向往龙吟剑,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到苏非烟微泣。

等苏非烟泪眼干涸,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

苏非烟将眼泪擦干,走到云棠他们面前:“你们还在讨论,今日不早练了吗?”

云棠和几位师兄惊讶地看着苏非烟。

大师兄磕磕绊绊道:“苏师妹、你、你哭了?”

“没有。”苏非烟摇头,声音有些微凉,“刚才风沙有些大,迷了眼。”

苏非烟在众人心中都是一副极坚韧的形象,刚才也没人责怪苏非烟半分,虽然某些春水峰的内门弟子窸窸窣窣说苏非烟不该接剑,但是玄容真君的所有弟子都没这么说。

人嘛,亲疏远近不同,对待的标准也不同。

他们是真拿苏非烟当自己人。

所以,师兄们很快放下心来,没人欺负苏师妹,苏师妹怎么会哭?肯定是风大迷了眼。

二师兄哈哈一笑:“今天的风确实有点大,小师妹你别站在风口,你看云师妹,就搁我们身后呢。”

云棠:……

直男,呵。

云棠也不好意思说苏师妹你别哭了,便道:“苏师妹,要是累的话,可以先歇会儿……”

“不必。”苏非烟的语气比刚才更凉,她忽然道:“今天我身子不适。”

又忽而语气一软:“大师兄,你帮我带大家练一下今日的早剑,我……我出去一趟。”又重新对云棠道,“云师姐,你的剑我一定会还你,你等着便是。”

“苏师妹……”

“苏师妹……”

几人都出言挽留苏非烟,苏非烟就像没听到,挺直脊背离开。

云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法理解苏非烟,不过,再怎么,也没有她现在练剑重要。

难道苏非烟要还她的剑,她还要凑上去说不用你还?

大气是大气,装逼也的确能装逼,但她图什么?

云棠仔细练剑,她在魔域用的大多是杀人的招式,太虚剑府系统的剑招已经许久不用,云棠跟着所有人一起学。

她还在自己手腕脚腕绑了沙袋,不为别的,只为手稳脚稳。这沙袋会随着她的调整而增加重量,云棠如今的沙袋已有千斤重。

晨光熹微,照在她的脸上,那是希望的光泽。

柔软的金色渡进她的眼睛,云棠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无论谁见了,都觉得她如同金丝鸟一般美貌。

但是,没有一只鸟,能像她一样,出剑即杀人。

雪白的长剑剑尖一颤,空中一只极细的蚊子从剑锋旁擦过,刹那间,整只蚊子都全然湮灭。

云棠专心练剑,太虚剑府山下却也热闹。

心烦意乱的苏非烟踩着惊羽剑往山下飞,太虚剑府九万九千阶登云梯落于她眼底,一路上,都有人朝苏非烟打招呼:“苏师妹。”

“非烟仙子!”

一个男声高呼而来,苏非烟眼角还挂着泪,抬头一看。

正前方站着一队黄色衣裳的人,为首的那个长得颇为顺眼,身长八尺,格外出众。

他摇着一柄折扇,见苏非烟,忙迎上来:“非烟仙子好巧,小生居然在这里遇上仙子……仙子……你怎么哭了?”

苏非烟见到来人,把自己没忍住流下的眼泪擦干:“没有……黄断,你怎么在这里?”

黄断是楚月宗的人,今日来太虚剑府山下也不知是何事。

黄断管不了苏非烟的问题,殷切问道:“仙子,你究竟怎么了?小生之前还从未见仙子哭过,难道是有人给了仙子委屈受?”

委屈……

苏非烟道:“我哪儿有委屈受,有的不过是别人理所当然的要求……”

黄断讶异:“仙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仙子在太虚剑府受了委屈,只管来我楚月宗,我楚月宗必定对仙子夹道欢迎。”

苏非烟见外人尚且这么关心自己,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也矜持着:“不用了,我还有事,你别管我。”

“仙子!”黄断拦住苏非烟,“小生天生驴性,见不得仙子哭泣,仙子今日要么不再哭泣,要么就给小生说个原由,否则,休怪小生不懂怜香惜玉。”

苏非烟被他缠得没法,稍稍提高声音:“你别管了,我和云师姐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师姐?”黄断抓住重点。

苏非烟泪流满面:“你别管了,原是我命苦,让我哭一场便是。”

她重重撒开黄断的手跑开。

只留下黄断在原地怔愣,他第一次见苏非烟时,苏非烟得体温柔,哪里有过这么情绪外露失态的时候。

黄断陷入沉思……太虚剑府……云师姐……

他冷哼一声,对身后的人道:“走,我们去会会这太虚剑府。”

黄断摇着折扇,踏上登云梯。

苏非烟失魂落魄地走远,她只觉自己无家可归,一直以来的别扭,都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还是身旁的人看不过去,她刚才和黄断交流时,一些太虚剑府的弟子也看到了。

这些弟子中的一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提醒她:“……苏师妹,刚才那人……好像去找云师妹的麻烦去了。”

苏非烟精神恍惚,好像没有听到。

那位弟子又大声叫了一声:“苏师妹!”

苏非烟这才恍然如梦,苦笑道:“我又能做什么?我也身无长物,命途多舛……”

“可是,苏师妹,那个人好像听你的,你去总比不去好。”

那弟子着急道,虽说他对云棠也不是多喜欢,但是云棠毕竟是太虚剑府的人,被别宗弟子欺负了可怎么好?

苏非烟方犹豫地朝太虚剑府看了一眼:“我试试。”

今日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正好轮到云棠值守太虚剑府正门,她刚换好衣服,就看到一群土黄色的人朝太虚剑府走来。

云棠稍稍蹙眉,身旁的弟子和她商量道:“云师妹,这些人好像……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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