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在屋外等了一会, 雪在长夜中无声无息地漫到台阶上,她靠在墙上, 几缕白气从口鼻间飘散。她看着漫天飞雪不知过了多久, 稍微挪了一下手脚,这才发觉自己四肢已经被冻的发麻,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书房中透出些微火光,看起来充满了温暖的诱惑。但清平宁愿呆在外头,和冰天雪地作伴, 也不想进去。

天枢轻声道:“李大人,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你说是吗?”

清平脸被冻的发僵, 闻言只想嘲讽一笑,奈何却做不到,只得面无表情道:“是吗, 这就是大人的为官之道?恕下官学不来。”

天枢抱着剑靠在她身侧,歪过头去道:“李大人这是求的什么,我怎地看不明白?高官厚禄, 高宅深院,再不济还有美人美酒, 李大人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清平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甘心的。”

天枢凑过去,两人靠的极近, 她笑了笑道:“李大人读书多,需知这人是难得糊涂,有时候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不然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曲曲折折,都能叫你吃足了苦头。”

“忆苦思甜,多吃吃苦头也没什么不好。”清平道,“有人就喜欢吃苦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难道不是么?”

天枢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片刻冷声道:“那就祝李大人如愿以偿了。”

清平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道:“下官多谢大人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柊出现在门边,双眼通红,抬头看向清平。

他神情如常,眼神坚毅,好似破釜沉舟,是飞蛾扑火,要拼尽全力一搏。清平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张柊都不会再听了。

他微微欠身,一句话也未说。

楚晙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把这位郎君带回去。”

停顿了一会,又道:“你进来。”

她虽未点名道姓,但天枢却已经自发地引张柊向前,清平看向张柊,他侧了侧身,轻声道:“大人,珍重。”

这话听起来就如同诀别一般,清平心中一沉,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房中楚晙却道:“还愣着做什么?”

她只得不情愿地进了书房,站在门边行礼道:“陛下。”

楚晙把玩着一只笔,看她进来也不抬头,道:“张柊朕带走了,你府上的人自己看好。”

清平道:“宫中不可缺了内务官,陛下,臣后院府宅中也不能缺了管事的人。”

说罢她去看楚晙,楚晙一脸玩味,将笔放回架上,道:“不错,既然如此,朕就再给你派个管事的,如何?”

方才她脸上的怒火仿佛只是清平的幻觉,清平掂量了一会,还是道:“陛下,这不大好吧,张柊是臣的未婚夫,这……”

啪嗒一声,一只笔摔到她面前,楚晙缓缓起身,道:“你是想问他去了哪里?”

清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刚刚有点知觉的手脚又麻了,她强笑道:“他是臣的未婚夫,臣自然要关心一下。”

楚晙走到她面前,好像在欣赏她脸上的种种挣扎,她捏着她的下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清平有些受不住她的力气。硬是别过了头。

楚晙不以为忤,手拍了拍她的肩,只是含笑道:“情谊甚笃?”

她虽是笑着,但笑意未及眼底,背着满室烛光,如墨般的眼中好似幽暗不见底的深渊,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极具侵略感,她低下头去,贴的近了些,清平心里一紧,不知要如何回答。

“这话以后别说了,知道吗?”她的语气是出奇的温柔,手摸过清平的额头,亲昵如从前那般。

但她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温柔的痕迹,清平被她半搂在怀中,肩膀缩了缩,侧头瞥见她的眼睛,漠然道:“陛下在说什么,臣不明白。”

楚晙看了她片刻,松了手,刹那间她好像又变成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戴着温文尔雅却疏离无比的面具,温声道:“好好想想,嗯?”

她说完转身就走,清平松了口气,楚晙却突然转身,将她压向背后的墙壁。

清平猝不及防,发出闷哼,被她紧紧压在墙上,背脊紧贴墙壁,接着就被她扣住下颌,撬开齿关,唇舌毫无防备地被侵入。

这个吻来势汹汹,格外的凶狠粗暴,她几乎能在纠缠中尝到一丝血腥。清平被吻的喘不过气来,攥着楚晙的肩膀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白,她想挣脱,却被楚晙牢牢按在怀中,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良久以后,楚晙才放开她,清平低低地喘了口气,几乎都忘记了要如何去呼吸,她怔怔地看着面前人,手还抓着她肩上,楚晙摸了摸她的脸,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她眼中翻滚着炙热的欲|望,清平侧过头去,想要极力摆脱这种难以言喻的控制和占有,楚晙伸手温柔却强硬地扭过她的头,轻声道:“你最好安分些,不然——”

这算什么?清平心中陡然生出怒意,眼中冰冷一片,道:“不然什么?”

楚晙无视她的抗拒,温温柔柔地道:“不然后宫之中,必然还能容得下一人。”

她眼中透出漫不经心的快意残忍令清平倏然住嘴,她毫不怀疑楚晙真的会这么做,再出格的事情她都做过了,更何况这个?

楚晙为她理了理衣襟,笑道:“你不想,我也不想。”

“不该管的事情不要多问。”

清平注意到她换了自称,垂下眼皮,忽然道:“吴盈的信是你截的吗?”

楚晙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疑惑道:“什么?”

清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自我去云州,便与她通信往来,后来时间长了,也就失了消息。但这期间仍有人模仿我的笔迹与吴盈通信……我不求别的,只要一句真话。”

楚晙眉头拧起,双手收袖,思索了一会才道:“没有。”

“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人,何况区区小卒,也不必这般刻意而为。”

她说完推门离去,清平僵硬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她踱回桌边,只觉得四肢酸麻,头昏沉的厉害。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楚晙也不屑骗她。清平浑浑噩噩地想,如果不是楚晙做的,为什么吴盈当时会这么说呢?她为何如此笃定,认为是楚晙指使人所为。

还有张柊,他究竟与楚晙说了些什么?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令她感到格外疲倦,未知如一张巨大的网,在这网的后面,究竟藏着些什么?她怀着这样的困惑,倒在屏风后的床榻上,将自己卷进被中,祈望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趁着夜色的遮掩马车驶进皇宫,楚晙在寝宫洗漱完后吩咐刘甄道:“从前在府中备下的那些人呢,现在还在重华宫吗?”

楚晙从前身为信王,哪怕再清高孤傲,也需暗中迎奉往来,后院添了几个侍君,权当做做样子,一是有人送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时好婉拒,二是留着日后备用。

宫中地暖烧的旺,她沐浴后只披了件单衣,坐在案边批阅奏折,朱笔勾出一句话来,道:“将这人一并归进里头,就顶了那个张氏的名头罢。”

刘甄迟疑道:“可若是陛下登基后,这人都是要充进后宫封赏赐位份的。”

楚晙挑了挑眉,道:“那就赏赐位份,按照宫中的规矩来。”

刘甄不知这人究竟是谁,但看楚晙如此重视,便下去亲自着人布置好,而后将人请了进去,调派了几个机灵谨慎的宫人服侍。

这男子形容憔悴,怎么看都不太像个姿容出众的,刘甄侧身避让,扫过他的发饰,发觉是已出嫁郎君打扮,堂堂刘尚女,险些一个趔趄绊倒在门前。

陛下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宫里放,她心有余悸地想。

天枢在殿中站着,楚晙带着丝绸手套,一页一页翻过那本账本。天枢小心地瞥了她一眼,感觉皇帝的脸色比离宫前好看了许多,甚至隐约透出一丝莫名的轻快,难道是抢了人家未婚夫的缘故?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和臣子抢男人的名声岂不是很难听?

不过从古到今,这种事也不算少,都是帝王家事,轮不到她这种护卫插嘴,应该交给不要命的大臣和谏官来说。

真没想到平常一本正经的陛下竟然还有这种爱好,咦,为何陛下嘴唇好像破了些呢……

她在这边对着皇帝那张清冷端庄的脸浮想联翩,光明正大的走着神,楚晙已经看了她好几次,见她走神走的十分厉害,撕了张纸团成球砸到她头上,淡淡道:“胡思乱想什么。”

天枢吓的魂飞魄散,在楚晙冷冷的视线中差点就要跪地请罪,楚晙无语地伸手点了点她,忽然就怀念起上辈子天枢的稳重踏实来,暗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道:“天璇什么时候返京?”

天枢道:“登基大典前必能赶回来,与周帅相差不过几日。”

楚晙又翻过一页账本,道:“早些回来,朕有话想问她。”

天枢道:“是,臣这就去办。”

楚晙停住手中的动作,道:“近日以来京中有什么动静么?”

天枢回忆了一下最近暗哨的回报,道:“许是国丧,几位藩王都十分规矩,都呆在自己的府邸,不曾有什么动作。”

“不仅是这些人,还有其他的呢?”

天枢低头道:“的确是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楚晙放下笔,道:“你是朕的侍卫长,握着暗卫,有什么是不该说的?”

天枢道:“……是谢家,她们的人似乎在暗中接触陈留王府,似乎在打探什么。”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补充一下,“谢家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臣暗中查了,发现她们只是接触,倒也没做什么其他的。”

说罢她心中惴惴不安,谢家也算是在皇帝登基中出力最大的家族了,怎么说有了这份功劳在身,在皇帝心中自然要比别的人有重量多了。何况如今皇帝根基不稳,也不会轻易地与世家翻脸。

楚晙却没什么表示,只是脱了手套,淡淡道:“把这东西拿下去,看看有没有毒。”

天枢不解其意,捧着被布包好的账本正要退下,楚晙却突然道:“齐王府中的那些书信册本都理出来没,若是理好了,尽快呈上来。”

“遣人盯着天牢中司典的动静,别叫她不明不白地死了,留着,谁见她都放,不必阻拦。这人是齐王倚重的幕僚,必然知道不少事情,记得把人都记下来,一一核查。”

天枢应了。

楚晙又道:“她不是有个女儿,从小寄养在吴家,归父姓叫吴盈的,如今在哪里,一并提来。”

天枢犹豫道:“陛下,这人好像已经死了。”

楚晙按住桌案的手发出清脆的指响,天枢下意识看去,但见她好似了悟般,露出个大彻大悟的表情,接着叹了口气道:“死了,那就去查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待天枢走后,她靠在椅子上,头仰后,任长发垂落,眼中映着满室辉煌,修长洁白的手指抚摸过唇上破皮处,喃喃道:“居然死了,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嘿嘿下雪了,大家注意保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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