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田君与乔君离开家保姆登记站,朝自由丘车站走去。来时走上坡道,回去时走下坡道。下坡道宽敞,繁华,是热闹的商业街,生意红火。

在商业街与住宅街交界处的左侧,是那家巴黎女装店。原田君从店门外朝里面窥视,没有女店主,也没有客人。他仰起脸朝招牌望了一遍,总觉得这几个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使劲地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奇怪!

商业街背后的小巷,是一排排小型的夜酒吧和小吃店。原田君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为感谢乔君的陪同,邀请他一起喝酒。他们走进一家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小酒吧。两人各要一杯啤酒对饮。

“乔君,今天你辛苦了!”

“原田先生也辛苦了!可我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

“哪里哪里!幸亏你来才碰上那个保姆,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信息。”

“原田先生引诱别人说出心里话的本领,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乔君举起酒杯,冰凉的啤酒穿过喉咙管进入体内,犹如一股清泉传遍全身,顿时觉得浑身舒服极了。

“看上去守口如瓶的保姆,竟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情况。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万日元显灵了!当我抬脚走出门槛的时候,只见保姆迅捷地捡起信封揣进裤袋。好家伙!”

乔君笑着说。

“也许是那个原因?!但她似乎愤愤不平,为主人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地料理家务,却被高柳总经理拒于病房门外,不让她探望女主人。并且,派了三个陌生人代替保姆看家。不用说,她根本没有想到高柳总经理对她毫不信任。保姆是一个性格要强的女人,受不了这种气,心里正窝着火呢!”

“这么说来,女主人家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是高柳君派去的呀?!”

“据说是高柳君本人对保姆那样说的,不会有错吧?!”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保姆看家应该是最合适的。”

“我也是这种看法。”

“看他们那凶恶的眼神,好像来自黑社会。他们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把前来采访山口和子自杀未遂的报社和杂志社的记者轰走。”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和子小姐被送到医院抢救,你对这个突发事件是怎么看的?是赞同高柳君说的‘和子小姐服用了过量安眠药’,还是觉得和子小姐自杀没有成功?”

“我总觉得是后者。听说和子小姐最近一个时期总是坐立不安,焦虑烦躁。不知她打电话给谁,可听说对方就是不接电话。我想,电话那一头一定是高柳君的公司!她要高柳总君听电话,可他却让下面的人接电话。”

“据保姆说,高柳君还是照常去和子小姐家,可俩人话说不到一块。”

“那说明,两人的情人关系难以继续下去。髙柳君的内心发生了变化,说不定有了新的情人。和子小姐十分敏感,与高柳君发生了口角,引起了纠纷。高柳君不希望秘书看到这种不愉快场面,便不再携带‘摆设秘书’。女人一产生情感上的怀疑,晚上就不会安宁,就会频频打电话吵着让男人过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山口和子不厌其烦地打电话到高柳君的公司,而高柳君让别人代他接电话。高柳君越这样,和子小姐越会火上浇油似的歇斯底里,变成了疯女人。也许高柳君深感事态发展下去的严重性,为尽快平息,不得不与和子小姐重归于好。当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体贴入微了。保姆也说,高柳君到和子小姐家的次数比以前少多了。”

“我来说说,原田先生……”

“请快说。”

“我觉得山口和子对她与高柳君的情感关系已经绝望,才以扬言自杀威胁对方的。没想到高柳君不在乎,于是,和子小姐走上真自杀的绝路。”

“嗯,扬言自杀?”

原田君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墙。

“他俩又不是一对年轻恋人。在她看来,高柳君是她的经济来源,是不可替代的经济后台。一旦没有了他,等于没有了精神支柱和生活来源。于是,她扬言自杀向高柳君施加压力,高柳君不得不改变原来的念头收拾残局。当然,山口和子也是准备死的。你觉得我的上述分析有什么错吗?”

“哎!乔君。”

原田君忽然心不在焉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只能先走一步了,你慢慢喝吧,失礼了……”

原田君说着把两万日币塞进乔君手里。

“对不起!”

乔君没有改变用手肘撑在桌上喝酒的习惯,稍稍侧过脸来。

原田君朝车站走去。转弯角,有一幢白色的正方形建筑,是来时看到的昭明相互银行的自由丘支行。卷帘门锁住了大门,门边的自动提款机前面没有一个人影。橱窗里的左边悬挂着装饰标语:

人类信爱——即以全人类最崇高的心灵为广大顾客热诚服务

昭明相互银行行长下田忠雄

正中央挂着的是下田总经理满脸微笑的肖像,表情和谐的脸上长着两只细长柔和的眼睛,嘴唇的棱角十分平缓,前额光秃秃的宛如断崖,左右侧面紧贴着的白发在黑色背景下跃然纸面,闪烁着丝丝银光。

橱窗的右边悬挂着基督教的标语:

尽心尽力尽情地爱您心中的神,像对待自己那样爱您的邻居

《蚂塔伊自传》第二十三章

下田行长以自己微笑的照片,以两条充满人性的标语,既向过路行人揭示昭明相互银行的服务理念,又同时向过路行人宣传神圣的基督教。

下田行长在该行宣传册以及其他的宣传物上,都印有这样的内容。遇上杂志社记者采访的机会,也不忘宣传这样的内容,希望记者向全社会提倡人间新秩序。

有人在背后嘲讽,以基督教徒的圣言渲染自己与昭明相互银行,其真正的目的是挂羊头卖狗肉,引诱更多的人、更多的企业把钱存向他的银行。在相互银行的存款客户中间,数中小企业的经营者和小商贩最多。虽有许多人并不信奉基督教,但提倡人类互爱和同胞之间相互救助,确实可以对每个人的心灵引起震撼。事实上,“信爱精神”这四个大字对提高营业额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同时,它把昭明相互银行在相互银行界的知名度提到最高点。另外,下田行长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广为客户和路人所知,产生了巨大的广告效应。每周日上午,下田行长只要没有特别安排,风雨无阻地去教堂做祷告。还有,他每年向区教会捐献相当数额的钱款。

原田君在车站前喊了一辆出租车。

“请开到司法局目黑办事处。”

现在去,也许还赶得上?!他自语自语,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新桥一角矗立着许多小高层大厦,其中一幢叫宝满大厦的五楼窗台下挂有相当于六个窗户的横卧式灯箱招牌,上面写着几个黄色的醒目大字:《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该杂志主要报道金融界和企业界的各种情况,发行量和它的权威性在杂志同行业中占据老大地位。

原田君乘电梯来到五楼,《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占据整个楼面。走廊两边是一长排办公室,有营业室、广告部、财务部、第一接待室、第二接待室、编辑部、会议室、总务部和高层管理干部办公室,最尽头办公室是社长室。

原田君走下电梯径直来到编辑部,推开门向里窥视。最里面的办公桌内侧坐着一个带眼镜的男子,桌上堆放着厚厚的几叠稿件,挡住了他的整个脸部。突然,他抬起头来。

原田君竖起大拇指向右边,那男子随即把脸转向右边,示意社长在他自己的办公室。

原田君朝社长办公社走去,叩响社长室房门。

墙上悬挂着一幅西洋画,外表配有金色的镜框。摆设台上放着一尊裸体妇女的石膏像,华丽而高贵。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桌中央是一只色彩鲜艳的花瓶。会议桌周围有六把皮革椅,显得十分端庄。室内的摆设和格调,象征着社长室的威严。左墙紧靠着大书橱,上面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有经济类、金融类、企业类、企业报告书以及统计类书。书架顶上堆放着许多纸包,里面都是书。书橱前面的阅读桌上排列着杂志和文件夹,桌子两侧有几大摞纸,洋溢着记者出身的领导干部的氛围。

“社长,你好!”

两垒纸堆的中间正巧是桌子中央的空地,一个男子正在奋笔疾书。蓦地,他仰起脸来。他就是《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社长兼总编——清水四郎太。

“好啊,山越君。”

原来,原田君的真名叫山越贞一,职业是《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的专职采访记者。按通俗说法,叫情报提供人,也可以叫自由撰稿人。

《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专门报道金融界和企业界的形势和预测每一个公司的今后走向。分析经营层的人物及其才能,直言不讳,一针见血。

该杂志社倾全力于把握事实的客观性,敢于正面、如实报道。有些昨天还在大受该刊赞颂的人物,今天会突然遭到该刊的尖锐批评。随着经济形势的瞬息万变,曾受到高度评价的经营者开始不适应形势,反应迟钝,应变能力差,跌入低谷,显露出他们真正的一面。相反,那些一直被看不起的经营者,顷刻间一改以往的懦弱形象,适应变化,因势利导,显现出他们的真正才能。可见,每个企业的经营首脑并不都是完美无缺的人物。该杂志每期的评论文章主要由清水四郎太执笔,而且署上他自己的真名。

《经济论坛》杂志社在金融界企业界里持有巨大影响,甚至有一部分大人物惧怕这部刊物。一般大众对金融界和企业界饶有兴趣,渴望了解更多的内幕,同时指导自己今后的投资方向。所以,这本杂志颇受读者的青睐。

因此,该杂志必须掌握全面的金融界和企业界的背后交易内幕,为投资者正确分析每个企业,提供可靠的数据。为此,杂志社需要山越贞一这样的专业采访记者。

“山越君,请稍稍坐一会儿,让我把文章里的几句话写完。”

清水四郎太说完又埋头写了起来。

“没关系,请慢慢地写。”

山越贞一坐到皮革椅子上等候。清水社长的笔在纸上不断发出沙沙的书写声。

小姐端来两杯茶。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清水四郎太两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来,取过靠在墙角的拐杖,像拖着一条腿走路似的,朝山越君这儿走来。

刚出医院,身体重心还不得不依靠拐杖。一坐上椅子便奋笔疾书,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

“怎么样啊?发现什么线索了吧?”

坐在山越君旁边皮椅子上的清水四郎太,把拐杖拄在两脚中间,喝了一口茶。

“进展得不顺利。”山越君搔了一下头。坐在脸庞清瘦的清水社长边上,山越君那胖乎乎的脸与清水社长的脸形成鲜明对照,圆滚滚的,格外显眼。

“前一段时间一直住在山口和子家的那个保姆,同我见面后说了许多。她叫石田春。目前,和子小姐住在柿树坡的山濑医院。山口和子果然是过多服用了安眠药,结果自杀未遂。石田春赶到山濑医院,听东洋商社的总经理说和子小姐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所致。”

“那保姆没有进入病房?”

“听说医院是二十四小时护理,她被拒之门外。看来。高柳君大概还要在病房里呆一段时间。”

“那么,保姆在山口和子家为主人看家吧?”

“高柳君已经派三个年轻人到山口和子的家,保姆被他们从和子小姐家赶了出来。我是在保姆登记站遇见她的。”

“被高柳君安排看家的那些年轻人,都是东洋商社的职员吗?”

“不是的。作为高柳君,肯定不希望向公司公开这样的情况。我们在那幢楼房前转来转去的时候,那原先遮着的窗帘突然向两边分开,三张凶神恶煞的脸隔着窗玻璃紧盯着我们,那模样酷似黑社会的打手。”

“我们?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吗?”

清水四郎太端起茶杯,注视着山越贞一。

“我好像对您说过那个‘乔君’,我是与他一起去的,就是那个在牡安夜总会前引导车辆的男青年。我觉得一个人去可能被人怀疑,有乔君的陪同就不要紧了,因为他在为牡安夜总会工作。不过,我们自称为牡安夜总会送酒的斯库多酒厂的员工。”

“那保姆是不是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向你们说了呢?”

“不可能是完全,可她所说的很有价值。”

“等一下,等一下,我把编辑部肋坂主任喊来一起听听。”

清水四郎太拄着拐杖走到办公桌那里按了一下铃。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溜圆膀子的人出现了,就是刚才那个坐在办公室里歪着脑袋回答山越君并竖起大拇指提问的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

镜。

“现在,山越君向我们介绍情况。”

“是吗?”

肋坂主任面对着山越君坐了下来,用手指把眼镜向上推了一下。

山越君咳了一下打开话匣子,肋坂主任掏出笔记本记录,窗外传来正在高架上风驰电掣般行驶的轻轨电车声音。聚精会神的清水四郎太握紧手中的那根拐杖。

“嗯,果然如此。”

清水社长把杯中剩下的一丁点儿茶一饮而尽。

“高柳君充当别人的挡箭牌,来往于那个秘密经济后台与和子小姐之间。你这推测大致是正确的!问题是和子小姐背后的经济后台,目前还没有浮出水面。”

“是啊,一时还无法查出,真让我着急啊!”

“那保姆在山口和子家里干了多长时间?”

肋坂主任问道。

“说是半年。在她去之前,和子小姐家有过一个钟点工保姆,干了两年多。因此,那幢楼房从建造那年起还不到三年时间。”山越君回答,尔后也呷了一口茶。“从钟点工保姆被石田保姆替代来看,说明和子小姐不想让她们知道更多的情况。”

“石田保姆干了半年,时间也不算短了。和子小姐住院,保姆被调换,说明接下来的保姆不可能是她了。”

清水社长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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