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计划,露丝开车回家,加雷斯留下来照看弗洛西。回到家,她只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就希望自己还是待在医院好。安娜和两个男孩都在上学,波莉大概还在睡觉。整个房子里空无一人。

厨房里一片混乱。一个切掉了一片的蛋糕还放在桌子中央,没遮没盖。蛋糕周围是乱七八糟的面粉袋、脏兮兮的揉过面粉的碗,还有蛋壳和用过的杯子。看上去好像这个蛋糕是它自己做的一样。地上落了一层面皮和面粉。养着水仙花、褪色柳一种美洲柳树。、柔荑花的果酱罐,里面的水因为不流动而散发着恶臭,那是一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恶臭。装衣服的篮子摆在屋子中央,里面装满了揉成一团的湿乎乎的衣物,这些洗过的衣物已经开始散发出霉味。露丝把这些衣服一股脑地搬到厨房,准备再洗一遍。

她来到楼上。每张床,包括她和加雷斯的床,都没有整理。她深感失败,一头倒在皱巴巴的床上。这个应该不重要,可又很重要。她才离开不到一个星期,一切看起来、闻起来、摸起来都不同了。想必它是不可能自动成为这样的,而且还如此迅速——如果没有某些人作出某些努力的话。

她挥手将这些想法赶走。她累了,而这一切是那么陌生。她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她以为弗洛西的仪器的哔哔声停止了,两次惊醒过来。每次醒来,她都要过一会儿才能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想起为什么眼前是白色的墙壁而不是窗帘。

当她最终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脸贴在枕头上,枕头被涎水打湿了一大块。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慢慢地落在白色的枕头套上。枕头套上有个异物:一根黑色的长发,正压在她的脸颊下。她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了,在脑子里记录下了她所看到的东西。她坐起来,仔细检查着那根头发,举起来跟自己灰褐色的短发对比。这根头发是谁的已毋庸置疑。

波莉的头在这个枕头上枕过。

“别愚蠢了,露丝。”她听见自己对着寂静无声的卧室大声说着。波莉一定是为了给孩子们读书才到床上来的。安娜大概是在睡觉时把她拖到这里来给她讲故事。露丝费了很大的劲,才想像出这样一副画面:波莉正在读一本书,孩子们围在她周围。即使她能让自己相信是这样,可要容忍它也完全超出她的限度。波莉代替她来做这个,这让她很反感。露丝又闻到了那个夜贼当年在哈克尼家中地板上拉的屎的味道。

露丝把羽绒被朝后拉了拉,在床上的其他地方仔细检查起来。加雷斯那边有根阴毛——仔细检查后,她断定是他的,如释重负。别的就没什么了,只有一个陈旧性的墨迹,是她有一次喝醉了开购物单时睡着了留下的,怎么洗也洗不掉。

接着,露丝跪在床上,将脸贴近床单,像一只好奇的公狗跟在一只母狗屁股后面,上上下下地嗅着。她确信上面有波莉的气息。她有了头发这个物证,如果她真的在这张床上睡过,床上当然就会有她的味道。

露丝坐在床上,将那根头发缠在留有疤痕的食指上,头发缠得很紧,指尖都变白了。她扫视整个房间,瞥见了自己一侧的那面大镜子,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歪斜,眼睛睁得有点过大。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你太荒唐了。”她大声对自己说道。

她扯着波莉的头发,头发断了。她被关在病房里,显然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她站起来,抖抖羽绒被,扔下枕头,向浴室走去。她把浴缸清洗干净,放了一盆热水。她洗了头和身上每一个部位。然后躺在浴缸里,透过天窗,数着团团白云。她正在复活。世界开始平静。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让她感到兴奋。她会很快让一切恢复秩序,然后他们就能继续向前走下去。

她从浴缸里出来,擦干,给脸部上爽肤水,擦面霜。接着,她在身上擦了润肤霜,在脚上抹了足部乳液,在手上擦了护手霜,在肘部擦了护肘霜。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在膝盖上也抹些护肘霜。

现在要快点了。她赤身裸体,走到床边,准备取下门背后钩子上的和服,可衣服不见了。大概是加雷斯把它放在别处了。她在抽屉里找,抽屉里也没有。这件和服对她很特殊,非常贵重。或许是安娜需要它来安慰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要担心。加雷斯肯定知道它去哪里了。

她索性不管了,找了一件宽松的运动裤和一件长袖T恤穿上。她下楼来到厨房,打开收音机,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把清出来的地面、桌面和工作台面洗擦干净。她给花瓶里换了水,换水时,她有种作呕的感觉——她对这个臭味的怀疑是非常精确的。那个蛋糕,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心形,上面点缀着小花糖,还有小孩子用糖衣歪歪斜斜地写上去的“露丝”两个字。这是安娜的作品,露丝心想,她笑了笑。她切了一块,端起一杯茶,坐下来,看着芳草园中斑驳的阳光。细香葱已经开始发芽了,紫色的一丛。她是应该把它们弄来吃了呢,还是让它们继续长着,直到开花?

这时,她十分愧疚地想起了弗洛西,还有比芳草园中的花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道粉红色的光将露丝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副楼的门那边。是波莉,她正一边哼着,一边沿着蜿蜒的石阶朝主楼走来。她看上去凌乱不整,好像刚刚起床似的。让露丝尤其注意的是她正穿着她的和服,和服裹在她身上,臀部部分绷得很紧,扎着腰带,好像是她的似的。

她走进厨房,没有注意到露丝,直接走到咖啡机旁。

“我正在找呢。”露丝说道。

波莉吓得一跳。“哦,我没看见你!喂,露丝,”她走过去,用胳膊揽住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想喝杯咖啡吗?”

“我不喝咖啡。”露丝回答。

“哦,对了,对不起。我忘了。我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波莉叽叽喳喳地说道。她转身对着咖啡机,开始举行加雷斯使之完美的准备咖啡的仪式。磨碎咖啡豆、舀起咖啡粉、装进咖啡机、抹平、开启电源、产生泡沫和蒸汽。

“我在找我的和服。”露丝说。

“什么?天哪,对不起。我是想放回去的,你抢在我前面了。”波莉回答,“我在那里洗了澡,不想穿自己的脏衣服,但我又不想裹着浴巾从花园里走上去,把邻居们吓着,就把这件衣服从你卧室的门上抓了过来。你不会真的介意吧,对不对?”

露丝确实介意,但她什么也没说。“那么谨慎,听上去不像你。”她挤出一丝笑容。

“呃,你知道吧,这是在乡下。入乡随俗吧。”波莉说着,用加雷斯的木制刮铲把泡沫从牛奶壶里舀进咖啡里。

什么邻居?露丝心想。这里没有人监视他们的房子和花园。归根结底,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搬到这里来。

“你喜欢那个蛋糕吗?”波莉问,“安娜花了几个小时做的。”

“很不错。”露丝回答。

“那个褪色柳不错吧!我们从河里弄来的,很好玩。摸摸。”她把一个罐子端过来,让露丝摸。两个人都默默地摸着上面柔软的芽。

“对不起,露丝。”波莉说,“和服,弗洛西,一切的一切,我都对不起你。”

“记住我们说过的不要道歉的话。”露丝笑笑,把手放在波莉身上。

她们坐下来,喝着茶和咖啡,一道明晃晃的太阳从早晨的天空中射下来,从窗户里泻进来,像追光灯照着戏台上的两个主角似的照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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