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墙被分成两层,上半层是白的,下半层是绿的,所以灯光一照,整个楼道闪动着一层铁锈似的光,在午夜时分,显得异常阴森。

蒙冲按照护士指示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到墙角要拐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心里不由得一紧,脚步放慢了下来。他不敢拐过去,探出半个头往那边看,只见几个人正站在手术室门口苦苦央求着一位大夫“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发出哭声的是一个老太太,坐在靠墙的长椅上老泪纵横,料想是雷抗美的老伴。

“既然来了,怎么不过去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探情况,还是良心不安?”

蒙冲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仔细一想,想起这是在李家良家门口遇到的那个姓郭的记者。他苦笑了一下,“我听说雷教授受袭了,赶过来看看他好些了没有。”

“我眼看他受袭的。”郭小芬声音有些沙哑,“那么粗的一根棍子,打在后脑勺上,我托着他的脑袋,捧了一手的血,到现在都洗不干净,指甲缝里还是红的!抬到手术室抢救到现在才刚刚结束,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中,预后效果怎么样,还不好说……”

蒙冲像被抽去了脊椎,后背哐地靠在墙上,慢慢地滑下,滑下,最后坐在了长椅上,两只眼睛里放出的光都是散乱的。

“你们怎么能这么狠毒!”郭小芬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怎么能对一个老人下这样的毒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关我的事……”蒙冲喃喃地道。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不然我现在就报警抓你了。”郭小芬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后说,“雷教授给我说过,在健一公司你是个异类,留学回国后一直想让公司走上正规化,不再靠着虚假宣传和伪劣产品赚消费者的钱。你不仅寻求和国际知名保健品公司合作,引进他们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模式,还多次请求雷教授做公司的医学顾问,把好科学关,为此受到全公司上上下下的反对……雷教授说你走的路是对的,但是不适合中国的土壤,所以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是无论怎样,他都觉得,健一公司有你这样一个人,就证明这个公司还有前途!”

蒙冲低着头,使劲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一片泪光。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医院外面走去。

郭小芬望着他的背影,当他快要消失在楼道尽头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追了上去。

蒙冲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等她到了面前。

“大概你也知道刘思缈的消息了,现在她已经被列为重大犯罪嫌疑人。我是思缈的朋友,想帮她解脱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破案、抓到真凶。”郭小芬诚恳地说,“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这对破案十分重要,那就是:本来是你约她去湖畔楼的,为什么后来你没有去?湖畔楼发生惨案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蒙冲苦笑了一下,“就在这里。”

“嗯?”郭小芬一愣,四下里看了一看,“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就在这间医院里。”蒙冲说,“我的前任女友是公司公关事务部的一个女孩,我嫌她太势利,就和她分手了。但她一直纠缠着我,要和我重归于好,动不动就拿自杀威胁我……去湖畔楼那天,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要带着‘新女友’一同前往,竟真的在家里上吊了,结果绳子断了没有死,摔了个多处骨折,被送到这里。出了这种事我总不能撇下她不管吧,只好在医院里陪她了。”

这是个一查就能查清的事情,也就是说惨案发生时,蒙冲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郭小芬点了点头,“好吧,谢谢你。”

“思缈……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蒙冲问,“出事后,我二叔他们一直认为是‘那个幸存的女孩’干的,但他们既不知道思缈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身份,逼着我说,我也敷衍说只是个白领,心里可是痛苦极了。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了思缈的身份,今天中午看到电视上的那个记者招待会,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么,你觉得会是思缈杀的人吗?”郭小芬问。

蒙冲叹了口气,痛楚地说:“自从在日本救了她以后,我一直觉得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而且为什么我爸爸他们六个人都死在湖畔楼,只有她一个逃了出来,还浑身是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蒙冲走后,郭小芬坐在长椅上,将案情又整理了一遍,依然毫无头绪,心头烦闷,便走到门诊楼的外面,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慢慢地散步。突然觉得周围暗了下来,仰头一望,原来是一片流云笼罩了明月。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便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却久久没有人接。

“难道是睡了?”郭小芬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肯定是睡了,不过……此时此刻,实在是太需要他的帮助了,于是她重新拨打了那个号码。

依然是久久没有人接,正当她准备挂掉时,话筒里突然传来一句,“喂?小郭,找我啥事啊?”

在这清寂的院子里,那声音特别大,吓得小郭一哆嗦,再一听,话筒里传来嘈杂的、结合着音乐、笑声和酒杯碰撞声的背景音,她不由得皱皱眉头,“你在哪儿呢?”

嘈杂的背景音忽然都消失了,话筒里再次传来声音,“小郭,我在钱柜喝酒唱歌呢,刚才在包间里,现在出来了。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呼延,湖畔楼的案子你听说了没有?”

呼延云愣了一下,“什么湖畔楼?我这几天受溪香舍的邀请,去上海协助警方侦破一个案子,今天下午才刚刚回来,就被拉过来参加同学聚会。”

郭小芬于是把案件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思缈现在被认为有重大犯罪嫌疑,咱们可要救救她啊。”

“小郭,我酒喝得多了一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想不出个头绪。”呼延云咋着舌头说,“不过,听你讲完这个案子,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是:凶手为什么要设置那个密室?”

郭小芬听完这话,脑子里也混混沌沌,“是啊,为什么要设置那个密室呢?”

“推理小说中,凶手设置密室的原因,往往千奇百怪。但是现实的案件中,凶手设置密室的原因只有一个:让警方认为死者是自杀的。”呼延云说,“但是这个案子一下子死了六个人,而且明显都不是自杀的,那么凶手设置这个密室,目的只有一个——”

郭小芬竖起了耳朵、睁圆了眼睛。要知道,呼延云是当今国内排名第一的推理者,他即使酩酊大醉时也比很多人清醒得多,所以他要说的这句话,应该是对案件侦破有着重大意义的见血一针!

然而,呼延云说的是——

“凶手想让警方认为这就是一个密室。”

啪!

郭小芬气得一下子把手机盖上了。这个浑蛋真的是喝多了,竟说了一句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废的废话!

这时,手机在振动,郭小芬以为是呼延云打来的,刚想接听之后痛痛快快骂他一顿,谁知翻盖一看,竟是马笑中发来一条短信——

“速到武警总医院,郝文章获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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