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机场的小旅馆, 价钱不低,条件很是一般,甚至称不上干净, 破破烂烂的踢脚线,像是很久没有擦过的地板。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着, 房间暖气不够力,开了几个小时也没多少热气。司真靠在床头盖着被子, 手里拿了本书德语书, 很久看不下一个字。

飞机延误了, 她不知道能否在乔赫找到她之前顺利离开。

门口敲响时, 她又在发呆, 回过神听到外头老板娘的声音:“姑娘, 有个姓乔的找你。”

手微微抖了一下,司真看着上了两重锁的门,咬紧嘴唇。

“你开门吧, ”见她没出声,老板娘又道,“人就在这儿呢, 带着保镖, 我也拦不住。”

司真放下书,虚弱的声音应道:“来了。”

她下床, 披上黑色的长羽绒服, 慢慢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锁。视线中是老板娘的脸,门一开她就让开了,远离是非:“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司真看到来人怔了怔, 微微欠身,退后,沉默地把人让进屋。

乔老爷子走进逼仄的房间,挑剔地扫了眼沙发,没坐。

“既然你识趣,我乔鸿振也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他从没用过如此宽容的口吻跟司真说话,“我已经问过航空公司,最迟后天就能恢复,你在这里等着,到时会有人尽早给你安排航班。”

司真没说话,老爷子对她顺从的姿态很满意,朝荆涛抬了抬下巴,后者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笔钱够你在任何地方生活,你为我乔家生下子嗣,我也不算亏待你,”老爷子冷了冷声音,“从此以后你跟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离开,就别再回来了!”

他撂下话便离开,荆涛粗鲁地将卡往司真身上一扔,跟着出去。

门在背后重重关上,司真垂着眼睛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翌日下午,司真接到航空公司的通知。

下楼退房时,老板娘盯着墙上正在播新闻的小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给她办理,嘴里道:“哎呦喂,这连环撞可真够厉害的,下这么大雪干啥还非要上高速……”

司真抬头,分辨率有些低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警察和医护人员从大型车祸现场抬运伤员的画面。

她看了会儿,将已经填写好地址的信封放在柜台上,“麻烦您帮我把这个寄出去。”

“成,你放那儿吧。”老板娘瞄了一眼,又继续看电视。

司真道谢,戴上手套,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推开玻璃门。

朔风凛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

徐然在病房门口被四个严阵以待的保镖拦住,他看了看四张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的脸,道:“我是徐然,乔总的助理。”

拦在他身前的手并没有拿开的意思,一个不屑的声音道:“你是谁都不能进去。”

徐然微微皱眉:“乔总的意思,还是董事长的意思?”

没人回答。

“我有要紧事向乔总汇报,”徐然不卑不亢道,“耽误时间给公司造成损失,你们来负责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董事长吩咐,任何事都不能打搅乔总养伤。”

徐然正要说什么,背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时常跟随在老爷子身边的荆涛走过来。

“让开。”荆涛发话,四个保镖立刻撤下。他看向徐然,“你进去吧,走之前是该知会乔总一声。”

徐然视线沉下来,看了他一眼,打开门走进病房。

圣济医院的设施条件一向比公立医院优渥,这间最顶级的病房,不如说是一套豪华公寓,足有百十平米大小,宽大舒适的特制病床、真皮沙发、内嵌式47寸液晶屏幕,以及独立宽敞的卫生间。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室内光线有些暗,乔赫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听到有人进来也并无反应。

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杂乱,不复平时干净整洁的模样,腿上遮着一条白色的单子。徐然的视线从上面扫过,沉默地站了片刻,才开口。

“乔总,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乔赫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一片晦暗。

徐然发现自己无法直视他此刻的样子,稍稍错开目光,“您先养好伤,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其他人呢?”乔赫的嗓子十分沙哑。

“……都被辞退了。”徐然道,“现在是董事长亲自坐镇。”

他这一次车祸,受到重创的不仅仅是右腿,还有长达一年的谋划与部署,被老爷子大刀阔斧不费吹灰之力地连根拔起。

“你出去吧。”乔赫说。

“您保重。”徐然向他鞠了一躬,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他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又回过头道:“陈姨托我转告您,孩子被董事长接走了。”

病床上的人已经阖上眼皮,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像是没有听到。

-

乔璇已经很久回过老宅了。

严厉苛刻的爷爷,各怀鬼胎的父母,孤僻阴鸷的哥哥,她从小在这种不正常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亲情并不深厚。

但身边有个无父无母的乔赫作对照,虽然她的父母貌合神离,从很早开始便分居,至少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算关心。

乔璇一直知道廖达身边有其他女人,甚至见过不少次,但弄出“人命”的,去年是第一次。当时闹得轰轰烈烈,成了圈子里一桩笑柄,乔悦宁和廖达最终走到离婚的地步,但因为财产的问题,官司打到现在还没了结。

乔璇不愿意掺和这些事,连带着也不想回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医院上。

让她不得不回来的是乔赫,他自从出事之后整个人变得很消沉,到了去医院检查的时间迟迟不见人,乔璇亲自跑了几趟,可乔赫对她根本不搭理,只好请了隔壁家的陆壹过来。

她跟乔赫亲兄妹的关系从小就十分疏离,还不如陆壹跟他亲近。

“我的天,我才多久没回来,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了?”

刚刚从加州回来的陆壹时差还没倒过来,被乔璇叫起来,听她说了几句,脸也不洗头也没梳,趿着拖鞋就往隔壁蹿。

说是隔壁,其实离得有段距离,他跑得拖鞋掉了几次,干脆直接甩掉,沿着马路狂奔,冲进乔家的大门。

婴儿的哭声让他猛地刹住脚步,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辆婴儿车的背部,和一个三十多岁、站在客厅冲奶粉的女人。

陆壹跑过去,绕到婴儿车前,弯腰。

车里的婴儿也就两三个月大,白生生的小拳头从襁褓里伸了出来,紧紧攥着,正张着嘴巴啼哭不止。

陆壹瞬间把需要拯救的他哥忘到脑后了,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那颗小拳头。

哎呦那个软的诶!

他双眼炯炯有神,搓了搓手,把襁褓从车里抱起来,新奇地看着。

保育阿姨一回头吓得差点把奶瓶扔了,连忙从他手里把孩子抢了过去:“你谁呀?”

“我是他叔叔。”这个称谓猛然让陆壹多了一股自豪感,挺起了胸膛。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孩子他爸,心里一紧,拔腿跑向楼梯,一步四个台阶地冲了上去。

他霍然推开门闯了进去,下一秒又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倒退出来。

“卧槽……”他在鼻子前扇了两下,穿过烟雾看到房间尽头坐在椅子里的乔赫,大步走进去,拉开了窗户。

“怎么开始抽烟了?”他伸手把乔赫夹在指间的烟拿了下来,摁到已经盛满的烟灰缸里,“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乔赫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出去!”

陆壹看到桌子上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密密麻麻写着什么,便拿了起来。乔赫脸色骤然一沉,劈手夺了回去。

只一眼,陆壹看到了开头的“乔赫”两个字以及清秀的笔迹,明白过来,愣了下:“姐姐给你的信?”

乔赫不语,阴着脸将纸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陆壹俯身去捡了起来,看到纸团下面的另一张纸,手写的英文。他认得那是乔赫的字迹,读了两句,发现似乎是一首诗。

诗并不长,有些偏古老的用词,陆壹蹲在那里,硬着头皮一句一句读完。

他捏着那张纸,许久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了乔赫一眼,他已经又点上一支烟,阴郁的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壹起身出去,很快又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在保育阿姨焦急的喊声中进来,将孩子放到乔赫腿上。

“哥,你还有他。”

几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有些重量,放在腿上沉甸甸的,乔赫却并不低头看一眼,沉默地抽着烟。

陆壹再次拔掉他的烟,抱起孩子,放到他面前。

保育阿姨追了上来,忌惮着房间的主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孩子的哭声停了停,抽泣着,茫然地瞪着眼前那张冷硬的脸。

乔赫的视线终于落在被襁褓包裹的小脸上,却一脸漠然,像是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陆壹一把抓起他的手,伸向孩子小小白白的拳头。“哥,这是你跟姐姐的孩子啊,你摸摸他。”

他话音刚落,那只小拳头忽然张开了,抓住一根比他大了许多倍的手指。

离开时,陆壹将那封被揉成团的信和诗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很漂亮的英文书法,下笔力透纸背。

……

Now, if thou wouldst, when all have given him over,

From death to life thou mightst him yet recover.

此时一切已把他抛弃,

此刻万事将他逼入绝境;

只因你不肯出手相救,

否则他就能起死回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结束,明天开始第二部分,沉重的情节总算过去,可以轻松起来了!!!要捋一下剧情,中午可能更不了,最迟晚上六点更新哦。

这几天算是出公差,累崩溃,更新有点见顾不上,挺对不住大家的,也感谢大家的体谅,无以为报,就发红包吧,这两章都有,明天一起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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