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谢家这等高门,怎么能叫家中女郎这样低配?”蒋氏闻言惊骇,神情愤郁,不悦道:“夫人如此,便不怕老爷责备吗?”

“阿爹素来极少在意内帷,大概还不知道,夫人应该也是想越过阿爹,直接定下,届时木已成舟,阿爹再生气,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同她翻脸。”

“不过,”谢徽唇畔露出一丝冷意,旋即又被浅笑遮过,她用团扇掩口,凑到蒋氏耳畔去,轻声道:“我自有法子应对……”

……

等到汉王寿辰这日,谢府众人早早起身,收拾妥当之后,便相携出门去了。

男眷骑马而行,女眷乘车在后,卢氏抱了带了长孙谢澜,身侧是谢华琅与谢徽。

淑嘉县主惯来是独自乘车的,加之有孕,更加不会同她们挤在一起了。

刘夫人与其女谢莹,也是单独一处。

谢华琅今日出门,不过凑个热闹,因起的略早些,禁不住用团扇遮了,轻轻打个哈欠,目光微侧,却见谢徽今日妆扮的十分不俗。

发上簪了两支羊脂色梨花钗,耳畔是双珍珠耳铛,杨妃色裙踞迤逦如水波荡漾,不算华贵,但都极精巧,着实是用了心思的。

谢华琅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同她打交道,略微瞥了眼,便将视线挪开了,心中却不免嘀咕一声。

谢家人到时,早有宾客到了汉王府,男眷们自去前厅说话,夫人女郎们却往后园中去。

刘氏同卢氏说了声,自去应酬,谢莹却留在卢氏身边,同谢华琅作伴。

淑嘉县主既知晓隋家人回京,再见卢氏带了谢澜来,便知她打算,心知自己留下尴尬,向卢氏请辞,去寻临安长公主,准备同母亲一道拜见汉王去。

卢氏一行人刚进后园,便有人迎上来,谢华琅观其面目,认出是隋家人,两两相对,彼此不免有些窘迫。

谢莹轻拍侄子的肩头,温柔道:“阿澜,去拜见外祖母。”

隋家外放几年,自然见不到外孙,谢澜年纪太小,更无法前去探望,骤然见了生人,不免有些踌躇。

隋夫人在他稚嫩的面容上察觉出已逝女儿的影子,心中愈加酸涩,上前猛地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我可怜的孩子……”

既是到了这地步,大家再聚,未免有些尴尬,卢氏回身看一眼,向几个小辈道:“你们四处走走吧,就当散心,我留在这儿陪着。”

那几人应声,又向隋家女眷行礼,对方回礼,谢华琅察觉有道目光望向自己,抬眼去看,不禁怔住:“云娘。”

那女郎年岁与她相仿,却更丰盈些,面如银盘,眼如性子,颇有些娴雅之态,见她望过来,目光有些感怀:“枝枝。”

谢家与隋家既能结亲,早先自然极为亲近,云娘乃是隋氏的幼妹,与谢华琅年纪相仿,自然也是手帕交,但后来出了那么一桩事,即便两家没有禁止她们来往,彼此也很难回到从前了,等隋家外放出京,渐渐也断了联系。

谢华琅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看似圆滑,实则决绝,然而今日再见儿时好友,难免会觉得怅然伤惘。

“今日不便,有机会再聚吧,”云娘也有些伤怀,恬静一笑,道:“你当初送我的小香包,我一直都留着呢。”

谢华琅心中微酸,应道:“一言为定。”

……

因方才这个插曲,三人随意走动时,气氛不免沉郁些。

不多时,谢徽便道:“阿莹姐姐,三娘,我想去东边看看。”

她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却有些希冀雀跃:“那边的花儿都开了,争芳斗艳,美极了,你们要一起去吗?”

“不了,枝枝心里怕也闷的很,我陪她走走。”谢莹手持玉柄团扇,笑吟吟的打了两下:“你自己去便是。”

说完,又吩咐她身后女婢:“照看好二娘,若出了事,可没好果子给你们吃。”

谢徽听出她话中深意来,笑意有转瞬的僵硬,旋即恢复自然:“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

谢华琅望着她身影离去,方才没好气道:“她又要干什么?”

“谁知道?”谢莹漫不经心道:“许是想寻个良婿吧。”

谢华琅亦是失笑,不再理会。

此时时辰尚早,宾客们倒是渐渐到了,偶然间也有男客途经,时下风气开放,不需避讳,但也有侍从女婢跟随在后,以免生出些闲话来。

谢华琅同谢莹边走边交谈,倒觉心中那口郁气抒发出来了,二人走的累了,便想寻个地方歇脚,目光流转间,瞥见湖边有座凉亭,原是想过去的,然而见内里有人,却又迟疑了。

竟是淑嘉县主。

“走吧,”最终还是谢莹道:“毕竟是一家人,过而不拜,说不过去。”说完,便往凉亭处去。

谢华琅自然跟上。

“曾叔祖再同江王说话,阿娘留下了,我却觉得拘束,索性出来透气,”淑嘉县主半倚在栏杆上,手中握着把鱼食,悠闲的逗弄水中锦鲤,笑道:“不意在此遇上你们了。”

谢莹温声道:“确实很巧。”

谢家人对淑嘉县主,都有种敬而远之的疏离,她应该也能察觉到,却不在意,莞尔道:“我方才见到永仪侯府的郎君了,风姿俊秀,的确是良配,同阿莹一道,正是天作之合。”

“永仪侯府?”谢莹颔首不语,谢华琅却觉有些奇怪,顺嘴道:“县主既是去拜见汉王,怎么会遇见永仪侯府的人?”

“永仪侯的族弟娶了汉王胞兄的孙女,两下里算是有亲。”

淑嘉县主手中鱼食撒的多了些,水中锦鲤愈发密集,如同流动的红宝石一般,日光下耀眼夺目,她低笑道:“隋闵即将接任侍中,地方上要有人补他的缺,永仪侯八成是想替人运作过去。”

谢偃在家中时,几乎不会提及政事,谢令也一样,受他们影响,谢允也不会多说,故而谢华琅与谢莹还真不太懂这些,不过听一耳朵,便这么过去了。

“我听说三娘有了心上人,那就务必要善始善终才好,”淑嘉县主语笑嫣然,美目流盼:“有时候过程会崎岖些,但是,当你到达终点时,会觉得你的付出都值得。”

这句话便有些深意了,既像是再提点谢华琅,又像是再说她自己。

谢华琅与谢莹面色都有些冷,不曾应声,淑嘉县主也不介意,将手中鱼食尽数洒落,便有女婢上前为她擦手。

桌案上摆着一碟青梅,许是淑嘉县主令人备的,她拈起一颗,送入口中,轻笑着感慨道:“年轻可真是好啊。”

……

她那些话或有意或无意,却都叫谢华琅心中不快,谢莹也是一样,一道起身告辞,准备离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往凉亭中去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好奇,回身去看,却见是个年轻俊秀的俏郎君,红袍玉带,气度雍容,眉宇间贵气凌然,颇有些清冷出尘之气。

谢莹还不觉有什么,谢华琅却不觉笑了。

这人若是再俊些,再老些,怕也同九郎一般模样。

她听见那年轻郎君笑道:“表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淑嘉县主柔婉的声音传入耳中,似乎隐含笑意:“忙中偷闲,躲懒儿罢了。”

原是宗室子弟,只是有些眼生了。

谢华琅摇头失笑,正要离去,然而还未走出几步,便忽然顿住了。

谢莹见她神情不对,关切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目光倏然一变,却顾不得回答,回身往凉亭中去,裙踞摇曳之间,竟有些肃杀之气。

顾明修正同淑嘉县主说话,冷不丁见一位美貌女郎入内,面携怒意,微吃一惊,旋即认出她是谁,送进口的青梅梗在嗓子眼儿,险些噎的背过气儿去。

谢华琅气的狠了,扯住他衣袍,叫他直视自己,银牙紧咬:“小道士,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明修将那颗青梅囫囵咽下去后,终于明白自己忘记什么事儿了。

他此前离开道观时,便知皇叔尚未将自己身份告于谢家女郎,衡嘉更是千叮万嘱,叫他千万别说漏了,哪知他的确是没说漏,今日却撞上正主了。

天下之大,谁能叫他执弟子礼,侍于身后,无所不从?

再对照年岁等事,即便是头猪,也能看出不对来。

皇叔着意遮掩的事,却在他这儿漏了风,若是知道,还不扒他的皮?

这等惨烈后果,顾明修只消一想便毛骨悚然,为了全力弥补,死不认账道:“我,我,我可不认得你……”

谢华琅冷声道:“是吗。”

顾明修战战兢兢道:“当然。”

淑嘉县主见他如此,着实奇怪:“明修?”

“明修?你在叫谁?”

顾明修勉强站起身,满面狐疑,双手虚空摸索,踉踉跄跄的往外走:“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咦,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谢华琅忍俊不禁,忽然察觉出几分别的,狐疑的看着他,道:“不对吧,我也曾见别人用沉水香,可不是这味道。”

“是吗,”顾景阳眉头微动,略加思虑,道:“许是衡嘉叫人改了香料方子吧。”

说完,他抬声唤道:“衡嘉。”

衡嘉先前被他打发走,然而也只是略微走的远些,到既见不到内室二人,也听不见内中声音的距离去而已。

现下听顾景阳声音,他忙不迭过去,目光在内室扫过,便见惯来矜雅自持的陛下怀中抱着美人,心下讶异,慌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谢华琅见他如此反应,也觉有趣,下意识去看顾景阳,却见他神态自若,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羞赧,倒真有些刮目相看。

她却没有注意到,顾景阳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已然蜷曲,正是替了主人此刻的窘迫。

顾景阳轻轻道:“室内熏香,不是沉水香吗?”

“是,但也不是,”衡嘉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此香本原也源自沉水香,后来被调香师加了几味香料,淡化掉原先气息,另成了一味香。”

“那调香师倒很匠心独运,我只在道长这儿闻到过这等香气。”谢华琅感慨一句,又问道:“那么现下,这味香叫做什么?”

衡嘉答道:“便取用沉水香别名,唤做蓬莱香。”

“蓬莱香,”谢华琅将这名字细细念了两遍,由衷赞道:“果真是好名字。”

“叫女郎见笑了。”衡嘉恭敬回了一句,见她无事再问,向顾景阳颔首,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海内十洲记》中记载,蓬丘,蓬莱山是也。”谢华琅思忖片刻,笑道:“无风而洪波百丈,不可得往来。上有九老丈人,九天真王宫,盖太上真人所居。唯飞仙有能到其处耳。”

“道长,”她笑道:“你这等气度作态,说是飞仙,也差不多了。”

顾景阳垂眼看她,目光隐约有些宠溺,语气却无奈:“你又取笑人。”

谢华琅吃吃的笑,却不再作声,伏在他怀里,慵懒的合了眼。

正是上午时分,日光明媚,舒适宜人,微风自窗扇处透入,裹挟了阳春三月的芬芳,内室中无人言语,一时静谧起来。

谢华琅原本只想在他怀中靠一会儿的,也不知怎么,略微合眼的功夫,竟睡着了。

顾景阳垂眼看她,目光敛和,隐约柔情,如此凝视良久,终于低下头,在她鼻尖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

谢华琅这一觉睡得不算久,醒来时见自己枕着他的腿,少见的有些羞赧,同他告辞,急匆匆想走。

“枝枝。”顾景阳叫住她,温和道:“我明日不在此处,你不要来。”

谢华琅嘴上花花的毛病又犯了:“我几时说过我明日要来了?”

顾景阳被她堵住,顿了一顿,道:“不来便不来。”

“玄祯道长,你怎么比我还娇气?”谢华琅哭笑不得道:“我同你玩笑呢。”

她摇了摇他手臂,道:“你要出远门吗?”

“不是,”顾景阳道:“有些事要处置而已。”

“知道了。”他既没说是什么事,谢华琅便不追问,手指在他掌心勾了下,含笑道:“那我走啦?”

顾景阳深深看她一眼,颔首道:“嗯。”

谢华琅脚步轻快的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中,顾景阳方才返回内室,疏离目光在她系在剑首的玉坠上略过,旋即柔和起来。

饮过茶的杯盏仍旧摆放在原地,他原本是想叫人入内收拾的,然而望见她用过的那只白瓷杯时,视线忽然顿住了。

雪白的瓷盏上印了唇脂,娇俏的一点红,恰如六月樱桃。

口脂落在杯上,不留痕迹才奇怪,故而时下女郎贵妇往往会准备怀纸,以便随时擦去。

这等细微礼节,她不至于不知道。

同先前遗落的那只耳铛一般,明明就是故意的。

顾景阳伸手过去,想要触碰那唇印,然而指尖还未触及,便缩回去了。

于礼不合。

……

衡嘉入内收敛茶具时,略加清点,便发现少了一只瓷杯,左右四顾,有些诧异,见顾景阳坐在案前翻阅奏疏,不敢惊扰,等他闲暇之后,方才低声道:“陛下,似乎少了一只白瓷茶盏。”

顾景阳眼也不抬,道:“是吗。”

衡嘉不明所以,小意试探道:“是您收起来了吗?”

顾景阳瞥他一眼,道:“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衡嘉垂首应道:“是。”

……

第二日便是朝议,顾景阳下朝之后,却没回道观,而是往临安长公主府上赴宴去了。

他自幼长在太宗文皇帝膝下,同底下几个弟妹感情平淡,然而毕竟骨肉至亲,临安长公主几次相邀,总也不好推拒。

临安长公主对于这个胞兄,惯来都是景仰多于亲近的。

先帝性情仁弱,相貌却俊美,郑后亦是名传京都的美人,故而他们兄妹几人容貌皆是不俗。

临安长公主年少时,也曾是备受推崇的皇族明珠,然而同这位长兄比起来,原本清贵华婉的面庞,却骤然多了几分尘土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道观里呆的久了,他身上似乎天然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眉目之间颇觉清冷,好像随时都能羽化成仙似的。

“朕听说淑嘉有了身孕,”顾景阳侧目去看胞妹,淡淡道:“你也能宽心些了。”

临安长公主不意他会知晓这些,倒有些受宠若惊:“皇兄能挂念淑嘉,是她的福气。”

顾景阳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声。

淑嘉县主有孕,正在夫家休养,临安长公主自然不会叫她回府,还有两个儿子,皆是她嫁与郑家之后所生,顾景阳登基之后族诛郑氏,那二子因生母是长公主,方才得以免脱,现下却不敢出现在这个舅父面前。

至于丈夫死后,她新纳的几个面首,就更不能登堂入室了。

内厅中只有他们二人落座,似乎有些冷清,临安长公主轻轻击掌,便闻丝竹之声作响,一行舞伎翩然而入。

脚步翩跹,宽袖飘摇,舞伎们的腰肢也纤细,不盈一握,面庞娇艳,不逊于桃花,石榴红的裙踞飞扬时,仿佛夹杂了三月的春光,极尽精妙。

一舞终了,众舞伎鬓发微乱,金钗斜倾,一痕雪脯掩在织金抹胸之下,盈盈拜倒时春光隐约,活色生香。

顾景阳瞥了眼,目光无波无澜,衡嘉见状,会意道:“都退下吧。”

临安长公主神情微滞,旋即自嘲笑道:“叫皇兄见笑了。”

顾景阳淡淡道:“临安想学平阳公主吗?”

平阳公主便是汉景帝与王皇后的长女,武帝刘彻的胞姐,弟弟登基为帝后,屡次进献美人,其中便包括卫子夫与后来的李夫人。

临安长公主心中未必没有这样的念头,倘若真有美人能被相中,于她,于几个孩子都是一桩善缘。

这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若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便不太好听了。

她有些窘迫,不知如何言说,恰在此时,却有内侍通传,言说浑仪监监正求见。

浑仪监掌天象与节气历法,近来朝中无事涉及,监正却请求面君,倒有些奇怪,顾景阳眉头微蹙,道:“传他进来。”

监正年过五旬,鬓发斑白,入内礼道:“臣浑仪监监正赵昴,恭问圣安。”

“朕躬安。”顾景阳问道:“监正为何而来?”

赵昴面有迟疑,临安长公主见状,便知有不可告于他人之处,起身退避,其余仆婢侍从也一道退下。

赵昴这才低声道:“臣近来观天象,颇有不妥,有客星犯紫微星甚急,来势汹汹……”

顾景阳神情微顿,略加思忖,忽然笑了。

“无事。”他道:“朕自知之。”

赵昴怔住:“可是……”

“监正有心了。”顾景阳轻笑道:“由它去吧。”

采青见他如此,心中一惊,慌乱道:“这、这如何使得……”

衡嘉心中惊惶远胜于她,然而到了此刻,惯来灵敏的口齿却连半分作用都发挥不出。

他快步跟出去,勉强劝道:“陛下,陛下,女郎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说这些话,想也只是一时气恼,过几日便好了……”

顾景阳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吩咐人去备马,亲自往谢府去。

衡嘉见他如此,当真心急如焚,惯来冷情的人动了心,才更加热切灼烫,陛下以何等心意待谢家女郎,他比谁都清楚,要真是……

衡嘉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

日头渐升,阳光也愈见炎炎,衡嘉汗出如浆,自面颊流下,却顾不得去擦,拼死给禁军统领武宁打个眼色,叫他早些去谢家报信。

谢偃与谢允入宫当值,谢令也在国子监,谢家主事之人,自然是卢氏。

武宁只从衡嘉处听了一嘴,见他神情急切,知道此事要紧,不敢耽搁,令副手先去送信,因为时间紧迫,自然无暇说别的。

卢氏听来人说了,心中微觉讶异,然而语焉不详,也猜测不出什么,只知是同女儿有关,似乎是拌了几句嘴,内中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皇帝今日至此,显然不欲张扬,她也不曾广而告之,吩咐府中人各安其职,又令人开了正门,亲自去门口迎接。

顾景阳登基几年,并未娶后纳妃,后宫空虚,郑后虽在,却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至于先帝所留的太妃们,先帝在时便不甚引人注目,现下更是恍若透明,是以宫中并没有可以邀请命妇、主持宫宴的女眷。

顾景阳先前虽也在前朝宫宴上见过卢氏几回,但他显然不会盯着臣妻细看,真遇上卢氏,还是第一次。

谢华琅的相貌更加肖似母亲,他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谢夫人。”

卢氏屈膝行礼,恭谨道:“臣妇请陛下安。”

顾景阳此时远没有心思同她客套寒暄,开门见山道:“枝枝呢?”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若是直言,便有些窘迫了。

卢氏不意他如此单刀直入,心头一突,道:“昨日赴宴,小女有些累了,今日便在院中歇息。”

顾景阳道:“令人带路,朕有话同枝枝讲。”

“……这个,”卢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见顾景阳神情冷峻,目露肃然,终究还是道:“是。”

……

天气一日日热了,谢华琅也愈发惫懒,令人关闭门窗,在内室四角中搁置冰瓮,用以解暑,这尚且觉得不过瘾,又叫小厨房人备了冰镇梅子汤,懒洋洋的窝在躺椅上,边用边翻书。

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她头也没抬,便道:“我要的书都取来了么?在箱奁里搁的久了,怕会有霉气,讨厌得很,先在外边晾了,再送进来。”

门外无人应声,谢华琅打扇的手停了,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顾景阳深吸口气,轻轻道:“枝枝,是我。”

谢华琅停滞了片刻,方才站起身,到门前去:“陛下怎么来了?”

顾景阳掩在衣袖中的手无意识的一顿,眼睫轻颤,低问道:“枝枝,你怎么不唤我九郎了?”

“从前是我多有冒犯,陛下不要见怪,”谢华琅眼睑低垂,望着腰间那枚璎珞坠子,淡淡道:“该说的话,我都令采青讲了,陛下今日登门,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二人说话,自然无人敢近前听,故而此刻,也无人见到顾景阳此刻的无措与慌乱。

“枝枝,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从头到尾,我也没有半分假意。”他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道:“你第一次去的时候,彼此尚未相熟,我无法开口,再到最后,却是越来越不敢开口了……”

谢华琅客气而疏离的打断了他:“多谢陛下。”

顾景阳顿住了。

“枝枝,”良久之后,他低声道:“那日你从扬州回京,我说要娶你,是真心实意的。”

谢华琅静默不语。

“是我不好,不该瞒你的,可我先前,的确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谢华琅说的话多,顾景阳附和一二,今日她言辞冷淡,隐约疏离,才更凸显出此刻彼此之间情意之淡漠。

顾景阳说到一半,听得内室始终如一的静默,终于停了口,低声求道:“枝枝,叫我见见你,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投在窗扇上,越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华琅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道:“陛下进来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便是这种感觉。

顾景阳将门推开,日光顺势照入,映亮了她的面庞,更见光洁皎然,长眉妙目,唇珠殷红,即便是家常衣衫,仍旧美貌不可方物。

外边天气炎热,门被打开之后,便觉热气内涌,谢华琅信手将门合上,这才回过身去见他。

顾景阳骤然见了她,却觉满心皆是夏天的炎炎烈日,既热且烫,似乎是伤了唇舌,双目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华琅垂下眼睫,淡淡一笑:“陛下不是有话要讲吗?”

顾景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声,忽然自袖中取出那枚被她退还的玉佩,伸手重新系回她腰间。

“不必了。”

谢华琅侧身躲开,道:“我既还回去,以后便不会再要了。”

顾景阳的手僵在原处,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我先前赠与的玉佩,也请陛下还回来吧。”

“玉佩在剑上,我没有带。”顾景阳低声道:“你若想要,便自己去取。”

“那就算了,陛下留着吧。”谢华琅道:“我虽是弱质女流,但也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不会再去,断然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

话说到了此处,似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前几日尚且浓情蜜语的一双爱侣,今日却劳燕分离,细细回想,当真伤怀。

顾景阳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双目定定望着她,目光如同风中摇晃的火苗,想求她回心转意。

谢华琅却不理会,只道:“陛下若没有别的话要讲,尽可以离去了。”

“枝枝,”顾景阳猛地捉住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有些无措的道:“……不要这么叫我,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手指居然是冷的,也许是因为这缘故,他更加舍不得放开她温热的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除去身份,我半句假话都不曾对你讲过,枝枝……”

“我从扬州归京之后,又去寻你,那日我说要嫁给你,也没有骗你。”

谢华琅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怕阿爹阿娘不肯应承我们的事,想了那么多办法,想应该怎么劝阿娘,想怎么叫哥哥说情,想怎么叫阿爹松口,心里既忧虑,又怕为此伤及亲眷情分,为此辗转反侧,可你什么都不说……”

“从小到大,但凡我真心喜欢的,决计不肯同别人分享,夫君也一样。我想找个能一心一意待我的人……”

“谢氏富贵已极,阿爹也不想叫我高嫁,我知道的时候,其实很高兴。”

“我出身长安谢氏,享尽人间富贵,假使有一日家族要我去联姻,我是不会拒绝的,可因为你……”

她望着自己脚尖,忽然落下泪来,低语道:“因为我的私情,谢家走上了另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

“枝枝。”顾景阳紧紧握住她手,道:“你相信我吗?”

谢华琅平静的看着他,道:“无关相信与不相信,而是那些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她居然说都已经结束了。

“枝枝,”顾景阳望着她,有些慌乱的道:“贸然登门去求桃花的是你,我给了,你怎么又忽然说要走?”

谢华琅静默不语,他却失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手臂揽住她腰身,试探着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团扇遮掩了美人面孔,也挡住了他,谢华琅轻推开他手,后退一步,轻轻道:“我有些累了。”

她得体而疏离的笑了笑:“陛下也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吧。”

“枝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欺瞒你的事情,只那一件,心仪的女郎,也只有枝枝一个。我也向你承诺,绝不因你我之事,影响到谢氏一族。”

顾景阳望着她,慢慢道:“你若是嫌我闷,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说甜言蜜语给你听……”

“不过,”谢徽唇畔露出一丝冷意,旋即又被浅笑遮过,她用团扇掩口,凑到蒋氏耳畔去,轻声道:“我自有法子应对……”

……

等到汉王寿辰这日,谢府众人早早起身,收拾妥当之后,便相携出门去了。

男眷骑马而行,女眷乘车在后,卢氏抱了带了长孙谢澜,身侧是谢华琅与谢徽。

淑嘉县主惯来是独自乘车的,加之有孕,更加不会同她们挤在一起了。

刘夫人与其女谢莹,也是单独一处。

谢华琅今日出门,不过凑个热闹,因起的略早些,禁不住用团扇遮了,轻轻打个哈欠,目光微侧,却见谢徽今日妆扮的十分不俗。

发上簪了两支羊脂色梨花钗,耳畔是双珍珠耳铛,杨妃色裙踞迤逦如水波荡漾,不算华贵,但都极精巧,着实是用了心思的。

谢华琅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同她打交道,略微瞥了眼,便将视线挪开了,心中却不免嘀咕一声。

谢家人到时,早有宾客到了汉王府,男眷们自去前厅说话,夫人女郎们却往后园中去。

刘氏同卢氏说了声,自去应酬,谢莹却留在卢氏身边,同谢华琅作伴。

淑嘉县主既知晓隋家人回京,再见卢氏带了谢澜来,便知她打算,心知自己留下尴尬,向卢氏请辞,去寻临安长公主,准备同母亲一道拜见汉王去。

卢氏一行人刚进后园,便有人迎上来,谢华琅观其面目,认出是隋家人,两两相对,彼此不免有些窘迫。

谢莹轻拍侄子的肩头,温柔道:“阿澜,去拜见外祖母。”

隋家外放几年,自然见不到外孙,谢澜年纪太小,更无法前去探望,骤然见了生人,不免有些踌躇。

隋夫人在他稚嫩的面容上察觉出已逝女儿的影子,心中愈加酸涩,上前猛地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我可怜的孩子……”

既是到了这地步,大家再聚,未免有些尴尬,卢氏回身看一眼,向几个小辈道:“你们四处走走吧,就当散心,我留在这儿陪着。”

那几人应声,又向隋家女眷行礼,对方回礼,谢华琅察觉有道目光望向自己,抬眼去看,不禁怔住:“云娘。”

那女郎年岁与她相仿,却更丰盈些,面如银盘,眼如性子,颇有些娴雅之态,见她望过来,目光有些感怀:“枝枝。”

谢家与隋家既能结亲,早先自然极为亲近,云娘乃是隋氏的幼妹,与谢华琅年纪相仿,自然也是手帕交,但后来出了那么一桩事,即便两家没有禁止她们来往,彼此也很难回到从前了,等隋家外放出京,渐渐也断了联系。

谢华琅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看似圆滑,实则决绝,然而今日再见儿时好友,难免会觉得怅然伤惘。

“今日不便,有机会再聚吧,”云娘也有些伤怀,恬静一笑,道:“你当初送我的小香包,我一直都留着呢。”

谢华琅心中微酸,应道:“一言为定。”

……

因方才这个插曲,三人随意走动时,气氛不免沉郁些。

不多时,谢徽便道:“阿莹姐姐,三娘,我想去东边看看。”

她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却有些希冀雀跃:“那边的花儿都开了,争芳斗艳,美极了,你们要一起去吗?”

“不了,枝枝心里怕也闷的很,我陪她走走。”谢莹手持玉柄团扇,笑吟吟的打了两下:“你自己去便是。”

说完,又吩咐她身后女婢:“照看好二娘,若出了事,可没好果子给你们吃。”

谢徽听出她话中深意来,笑意有转瞬的僵硬,旋即恢复自然:“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

谢华琅望着她身影离去,方才没好气道:“她又要干什么?”

“谁知道?”谢莹漫不经心道:“许是想寻个良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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