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的,可不是一句无耻便能概括的,谢华琅自问脸皮不厚,却也臊的不行,推他一下,含羞嗔道:“我不跟你说了。”

“怨不得枝枝总爱欺负郎君,”顾景阳便含笑看着她,神情温和道:“原来欺负人的感觉这么好。”

谢华琅撅起嘴,委屈道:“郎君,你让让我嘛。”

“好,让让让,”顾景阳抚了抚她面颊,爱怜道:“我几时欺负过你?快别委屈了。”

谢华琅倒不是真委屈,对着郎君撒娇卖乖才是真的,两人在内室里黏黏糊糊了一阵,便听外边喧哗声似乎骤然大了。

顾景阳侧耳一听,道:“是不是你哥哥迎了新妇来?”

谢华琅面色一喜,不好出去瞧,却还是站起身来,到窗边去,静听外边的动静,欣然道:“好像是呢,呀,我听见崔家郎君的声音了——他是二哥哥的好友,今日同二哥哥一道迎亲去了。”

他们身份有所不同,当然不会早早从宫中赶过来,而谢粱作为新郎官,却是要去迎亲的,故而两下错开,今日还未见到。

谢华琅脑海中还能回忆起长兄迎娶先嫂嫂时谢家的喧腾热闹,谢家是高门,隋家也不逊色多少,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连先帝都凑了个彩头儿,着意赏赐。

后来谢允娶淑嘉县主,她便更大了些,记得也更加清楚,父亲与母亲虽也着力操持,神情中却没有多少喜意,郑后格外宠爱这个外孙女,令她在婚前入宫,以公主的依仗出嫁,满城金粉,十里红妆,极尽煊赫隆重,论及声势,也只比昔年临安长公主出降略逊色些。

前后两桩婚事,给了她截然不同的感觉,也给谢家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影响,她只是旁观者,谢允身处其中,应该更能明白才是。

谢华琅正有些出神,便听外边侍从传禀,言说新人前来拜见帝后,忙整了衣裙,到顾景阳身侧端坐,又叫采青取了她先前所备下的礼物来。

大喜之日,婚服加身,人总显得精神些。

论及面相,谢粱同长兄一般,都是像了父亲,只是前者更见温煦,后者书卷气重了些,却都是京中少有的美男子。

沈国公之女眷秋生的婀娜秀婉,也是颇为出众的美人,正红衣裙映衬,妆饰点缀,更显几分明艳,同谢粱站在一起,端是一双璧人。

谢家有谢偃、谢令兄弟二人身处中枢,又有谢允承继,已经有些打眼了,便没有叫其余子弟出仕。

因这缘故,顾景阳见了谢粱,便也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婿见了舅兄一般,温和勉励几句,又赠了他一方端砚与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画。

外边还有婚典未行,谢华琅不好磨蹭,叫人取了自己备的如意赠与沈眷秋。

先前未成婚时,她们便见过的,彼此相熟,倒不必再说些客套话,只含笑道:“哥哥要待眷秋姐姐好些,如若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谢粱闻言失笑,道:“你究竟是谁的妹妹?站在谁那边?”

沈眷秋掩口而笑,谢华琅则道:“夫妻一体,我自然是站在你们俩那边了。”

“好,”谢粱心中一暖,道:“我知道了。”

……

接下来的典仪,便与他们二人无关了。

顾景阳不爱热闹,能专程来走一趟,也是为了自家的小姑娘,叫他到堂上去落座,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谢华琅也明白,加之现下身份不同,便只留在他身边陪伴。

用过午膳之后,府中宾客便渐渐散了,顾景阳也要回宫去,谢华琅心中不舍,依依拉住他衣袖不肯放,虽不说话,可眼睛里的眷恋都要淌出来了。

顾景阳原就舍不得,在自己身边留了那么久的人,再给送回谢家去,真有种心头肉被人剜去的痛楚,现下见那小姑娘这模样,真是一颗心都要化了,握住她手,送到唇边亲了下,不舍道:“枝枝,不然,你再同我回去吧。你这么淘气,又爱胡闹,留在别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放心。”

“还是算了,”谢华琅怏怏道:“我都好久没回家了,又是二哥哥成婚这样的大事,现下随你回宫,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挽着手在府门前话别,谢偃便同卢氏陪同等候,静静听了半晌,真是牙都要酸倒大半,悄声同妻子讲:“我们家是龙潭虎穴吗?枝枝前十六年都好好的过来了,大婚之前这几个月便熬不过来?”

卢氏瞥他一眼,没有做声。

“还是儿子好啊,女儿养大了,将来都是别人的,”谢偃不禁有些伤怀:“我总觉得枝枝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总跟小尾巴似的,跟着阿莹一道在花园里踢毽子,一眨眼的功夫,便要嫁人了。”

他叹口气,又一次感慨道:“还是儿子好啊,往里娶,不离窝。”

卢氏淡淡道:“是啊,左右那些难过,都叫养女儿的人家受了。”

谢偃听妻子语气不太好,不禁怔楞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不也是从卢家里娶了人家女郎吗?

对着她提这话,真有点不太合适了。

因为先前那场冷战,夫妻二人的关系便有些古怪,今日因忙活谢粱的婚事,倒是略微和缓了些,现下这句话说出来,可真是叫先前那些功夫都白费了。

谢偃心中有些懊恼,却不好说出口,有些讪讪的笑了笑,想另寻个话头,谢华琅却已经同顾景阳辞别,往这边儿来了。

“阿娘!”她亲昵的挽住了母亲手臂,撒娇道:“我可想你了,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卢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不是你同陛下依依话别,满心不舍的时候了?”

谢华琅脸一热,摇摇她手臂,不好意思道:“阿娘,你别笑话我嘛。”

卢氏原也就是随口揶揄一句罢了,见女儿与她的郎君情真意切,高兴都来不及呢。

“也好,”她含笑道:“你在宫中住的久了,我也不好去见你,早就攒了好些话想说,一起睡也好。”

谢偃在她们说话的缝隙中艰难的插了进去:“我也有好多话想同枝枝说。”

“我们女人家说话,阿爹你不要掺和嘛。”卢氏还没开口,谢华琅就给拒绝了。

都是女人,有些事情也能够理解,但若是换成父亲,便很难说了。

谢偃见状,倒真有些伤心了:“还没有嫁出去呢,就不理会阿爹了。”

“哪有?”谢华琅熟练的发了一瓶万金油:“从小到大阿爹最疼我了,我都记着呢。”

“你那张嘴,我还不清楚吗?”谢偃闷哼一声,倒没再说别的。

……

先前谢莹在忙,人多眼杂,谢华琅不好过去叨扰,现下宾客散了,便往她住处去寻人。

谢粱的婚事便在今日,而她原定的婚期,距此也不过一月罢了,然而前者的终身大事已经尘埃落定,她的未来,却还遥遥无期。

谢华琅不知她今日是以何等心情帮着母亲操持诸事,连想一想都觉有些不忍心。

她进去的时候,谢莹正做针线,见她来了,又惊又喜,起身牵住她手,上下打量一会儿,欣然笑道:“我早先听闻你受伤,真是吓了一跳,后来伯母进宫探望,说是无甚大碍,叫我们放心,这才松一口气,现下见你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可见是大好了。”

谢莹近来所经的变故,可比谢华琅严重多了,难为她还这样记挂,见人安好之后,如此欢喜。

谢华琅心中暖热,转念一想,却更难过了,拉住她手,相依坐在一起,心疼道:“阿莹姐姐却瘦了。”

谢莹却笑了,安之若所道:“也还好。”

“你也是,”谢华琅提及此事,心中便有些难过:“陛下既然透了消息给我,叫传给家里,便是默许退婚的,你怎么偏要……”

“倘若林崇德行有愧,永仪侯府家门有瑕,退婚也便罢了,倘若将来夫妻脾性不和,另生嫌隙,也还可以和离,然而现下他虽落难,却也是因战场兵败,我如何能在此时抽身离去?”

谢莹轻抚她手,温言道:“此时退婚,便有落井下石之嫌了,纵然有陛下默许,有娘家撑腰,却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到时候,不只是我,连谢家都会被人取笑的。”

谢华琅心中郁卒,道:“笑便笑吧,就算是叫他们笑,又能笑多久?当初哥哥和离另娶,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边笑的可不在少数,现在不也好好的?”

“那不一样的。”说及此事,谢莹正色道:“阿允哥哥前后两次成婚,都是为了谢家,同我嫁与林崇,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并不是说男人娶,女人嫁,前者就会比后者占便宜。”

“阿允哥哥娶县主时,天后声势何等煊赫,长安谢氏、京兆隋氏,哪一个不是赫赫高门,却都要对皇权低头,尽管屈辱,也只能忍耐,这便是势不如人的苦处。”

她面上显露出几分感慨,略微用力,捏了捏谢华琅的手,由衷道:“阿允哥哥是男人,进了朝堂,便有他的志向与抱负,他只会比女人更要脸面,被逼着和离另娶,难道便很体面吗?你如何知道,当年长安众人嘴上恭贺,背地里是怎样取笑他的?”

“他们只会说谢家脊梁骨软,谄媚天后,向其低头,会说阿允哥哥贪慕权贵,和离另娶——你信不信,倘若谢家当年推拒,因此招祸,背地里指指点点说谢家蠢笨、不知变通的,还是这群人?”

谢华琅不说话了,静默良久,点头道:“我信。”

“这次的事也一样。”谢莹温婉一笑,徐徐道:“于情,林家没什么愧对我的,我也答允林崇要照看他的母亲,便该守诺,于理,婚约早定,婚书信物俱在,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婚嫁六礼已经成了五个,只差一个亲迎而已,此时抽身离去,有落井下石之嫌,世人看不起的不仅是我,还有谢家。”

“我就是觉得,阿莹姐姐也太委屈了些……”

谢华琅心中着实难过,眼眶一湿,心疼的落下眼泪来:“别人哪有闲心一直盯着谢家看,用不了多久,便淡忘了,我原还想着,届时再叫阿莹姐姐另寻良婿的。”

“别人会忘,但我忘不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于我而言,林崇只是一个换做‘夫婿’的符号而已,换成谁都可以。我不是为他留在林家,而是为谢家,为我自己的信念。”

谢莹取了帕子为她拭泪,神情恬静,却很坚韧:“做人要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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