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的态度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你对纸片的内容有什么看法?”

隆二皱着眉头问道。

三郎见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我……我……”

他不断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探长的变得严厉起来。

“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老实说出来,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

“我……记得纸片上的最后那几个字……毕生仇敌……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几个字。”

三郎好不容易才断继续续把话说完。

“在什么地方看过?”

矶川探长紧紧追问。

“大哥的相簿里,有一张旁边只写着‘毕生仇敌’这几个字而没写姓名的相片,令我印象深刻。”

系子刀自和良介悄悄地对望一眼,隆二一副大惑不解地铁着眉头。

银造则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三张睑孔。

“相片放在哪里?”

探长厉声问。

“应该在书房。大哥不准别人碰他的东西,我是在偶然的机会里见到那张照片的。”

三郎急忙解释着。

“隐居老太太,可以去书房找找着吗?”

“请便,三郎,你带他们去。”

“我也一起去。”

隆二站起身,银造也默默地跟着站起来。

贤藏的书房在玄关左侧,也就是在主屋东南边的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有一道自南侧凸出约三尺长的墙壁把房间隔成两部份,较窄的是三郎看书的房间,房门在北侧。

贤藏书房的面积大约有八张扬榻米大小,东边和北边的墙壁书架上,从地板到天花板,排满了原文书,靠南侧的窗边有一张大书桌,在两个房间的中央摆着铁制的大暖炉。

“三郎,你说的相簿在哪里?”

“书架的……这边……”

最靠近桌面左侧的书架,放着贤藏日常生活的随身物件,相薄、日记簿、剪贴簿等,整理得非常整齐。三郎正想从中抽出相簿,探长慌忙按住他的手。

“慢点……”

探长站在书架前,非常仔细地查看那一层书架。

看来贤藏似乎是位一丝不苟的人,从大正六年开她至昭和十一年,每年都有一本,一共二十册,都依年代顺序排列。由这些大小相同、装订一致同样纸质、陈列整齐的日记,即可知他的为人如何了。

探长将脸孔贴近书架,仔细看日记本,旋即回头皱着眉道:

“最近有人动过这些日记,你们看,其他的日记本上都有一堆淡淡灰尘大正十三、十四、十五年的这三本不但没有放整齐,而且也没有灰尘。咦,怪了……”

探长小心翼翼取下这三本日记并仔细查看,银造看了也不禁感到好奇因为那三本日记有许多页被拆走,尤其是大正十四年的那本,几乎大半都不见了,整本日记显用支离破碎。

“你们看,剪掉的切口还很新,可见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对了,大正十三、十四、十五年,是贤藏先生几岁的时候?”

矶川探长机警地问。

“大哥今年四十岁,大正十二年,他应该是二十七岁。”

隆二含着指头数算着。

“这么说,这是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之间的日记,当时贤藏先生从事什么工作?”

“大哥二十五岁那年自京都大学毕业后,在学校担任两年讲师,因为罹患呼吸器官疾病才离职,有三年多的时间因为要调养身体而无所事事。这点看日记的内容应该就可以明白。”

“那么,这应该是辞去讲师工作静养期间的日记哮!问题是,谁把日记拆掉了?又如何处理掉那些东西?我刚才也说过,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咦?有什么问题吗?”

银造意味深长地咳了好几声,还用手上的大烟斗敲打暖炉,深长突然转头望向银造,马上便明白他的意思,慢步踱向暖炉旁,打开铁门的那瞬间,不禁惊讶得大声叫了起来。从他的表情可以很明显看出,被拆掉的日记是在这里烧掉的,因为炉内仍堆着一大叠保持原状的灰烬。

“谁……什么时候打扫过这个暖炉?”

“昨天傍晚之前还没有这些,我七点左右在这里读侦探小说,当时我还添了两、三次木炭,绝对不会错。”

三郎指天誓地地说着。

三郎不解地盯着炉中的灰烬。银造以同样漠然的神情看着三郎的侧面,不知何故,三郎倏地胀红了脸。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再详细调查。任何人都不准碰这堆灰烬。对了,三郎,你说的相簿是这些吗?”

相簿总共有五册,背面都用红笔写上年代。探长从中抽出一本写着“自大正十二年至大正十五年”的那本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翻开扉页。翻不到六页时,三郎立刻插嘴。

“探长,就是那张照片。”

三郎指的是一张约名片大小的照片,不但纸质泛黄,又有严重搓揉过受损痕迹。在这前后的照片似乎都是贤藏自己拍摄的,只有这张像是证件人头照的相片是由照相馆拍的。照片上是个年约二十三、四岁,身穿金钮扣西装的光头青年。

照片下方写着“毕生仇敌”,那的确是贤藏的笔迹,但因年代略久,红色字体已经变黑。

“你们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隆二和三郎都默默摇头。

“三郎先生,你有没有问过令兄这张照片的事?”

“怎么可能!如果问了,不被大哥骂才怪,我连看过照片的事都不敢告诉他。”

三郎大声辩驳。

“你们有谁记得他曾经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吗?”

“大哥是那种绝对不让别人知道他心事的人,就算和人结仇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他会永远藏在心里,成为自己的秘密。”

隆二肯定地说。

“这张照片暂时借我。”

探长想撕下那张照片,但因为浆糊粘得很紧,很难撕下。硬把它撕下可能会撕破照片,因此,探长用剪刀连相簿的纸一起剪下,小心地夹入笔记本内。

当晚应该是在总町的警察局召开调查会议的吧!

调查会议如何进行我不太清楚,在F君给我的资料中,只大略记下概要,看起来也不挺完整,但是大致过程可以猜想——

“从被烧毁的日记中已经查出下述事实。”

矶川探长首先发言。

“昨天傍晚婚礼开始前,二房的秋子去偏院找贤藏,当时贤藏叫秋子将偏院的遮雨窗关上,自己先行离开。不久,秋子回到主屋,由于接近婚礼时间,又没看见贤藏,隐居老夫人唠叨个不停,所以秋子四处寻找贤藏,发现他在书房购暖炉前不知烧些什么东西。”

“这么说,是贤藏自己烧毁日记的吗?”

“是的,有很多人会在结婚前将旧日记或信件之类的东西烧掉,但在婚礼即将进行的时刻才这么做,显示出秋子拿到偏院交给贤藏的纸条,使他想起从前的事,因而认为有必要烧毁当时的一些记录。”

“这些是日记的灰烬吗?”

“是的。烧得非常仔细,几乎可说完全化为灰烬,但其中有五、六页并未完全烧毁,我认为也许和这次事件有关,就将它取了出来。遗憾的是,日期部份已烧掉了,但是应该是大正十四年没错。”

矶川探长将没有完全烧毁的五张日记放在桌上,不过文字非常具有暗示性,所以F医师特地依照原内容抄录,我也原封不动转录。

一、……前往海滩途中,经过往常去的地方,发现冬子小姐今天也在弹琴。最近我一听到琴声,就感到非常难过……

二、……是那家伙,我憎恨那个男人,我终生都憎恨他……

三、……是冬子的葬礼。寂寞、哀伤的日子!今天岛上也下着细雨。跟着送葬的行列……

四、……我在想,是否该跟那家伙决斗,一想到因寂寞而死的她,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恨立即涌上心头,即使将那男人碎尸万段仍难消我心头的愤怒。我憎恨那男人,视他为毕生仇敌……

五、……离开岛屿前,我再次前往冬子的坟前献上野菊,祭拜过后,仿佛有琴声传来,我率然……

“原来如此。”

局长仔细读完五张残存的纸条说道:

“由这些片段看来,贤藏似乎在某个岛上爱上一位名叫冬子的女孩,但冬子和另一个男人有密切的关系,最后更为那个男人而死,因此贤藏把他当做毕生仇敌,这人也是这桩案件的凶手。”

“大概是这样,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某些纠缠不清的事情,如果能知道那个男人的姓名或岛名就好了。日记已经烧毁了,从年代来推断,大正十四年贤藏二十八岁,当时他罹患轻微的肺炎,正在懒户内海的岛屿之间四处旅行,但遗憾的是一柳家的人也不清楚这事发生在哪座岛屿。”

“有了这张照片……对了,这张照片你有没有拿给三指男人最初出现的小吃店老板娘看过?”

“当然让她看过了,小吃店老板娘、村办公室的职员及当时在一起的马夫都看过,三人都指认就是他。当然现在是比较苍老憔悴,而且脸上也多了一道伤疤,外貌改变不少,不过他们一致肯定就是这个男人!”

“这么说来,应该是不会错了,对了,那个男人离开小吃店之后,就没有人再看见他了吗?”

“不,还有人见过他。”

年轻的木村刑警插嘴进来。

“同一天,住在一柳家附近的农夫田口要助看过那男人,当时他站在一柳家门前,悄悄窥视宅邪内部。要助感到很可疑,一直盯着他,那男人察觉了,就问要助去久村是不是从这里走,然后慢慢地离去。不久,要助再回头看时,见到那个男人爬到一柳家北侧的低崖上。看起来,他是从那里偷窥一柳家的情形。从时间上来说,大约是他离开小吃店之后的五到十分钟之间的事。”

“那是二十三日傍晚,也就是婚礼前两天的事咯?”

“是的。”

“他在婚礼开始前不久,又再次出现在一柳家的厨房。你有没有也把照片拿给当时在厨房内工作的所有人和那位田口要助看了?”

“当然。但是他们不敢肯定,因为一柳家厨房的光线很暗,那人把帽子压得低低的,几乎盖住眉毛,又戴着大口罩……”

局长茫然地抽着烟,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久,他的视线又落在桌上。桌上摆着下列物品:

一、杯子

二、日本刀

三、日本刀的刀鞘

四、三个指套

五、弦柱

六、镰刀

局长逐一望着这些东西说道:

“这是小吃店的杯子吧!指纹呢?”

“这点由我说明。”

不等局长说完,年轻的鉴定课员迫不及待地打开公事包。

“这里有照片,杯子上有两种指纹,其中之一是老板娘的指纹,另一个则是拇指、食指、中指三只手指的指纹,是那三指男人的。从日本刀、刀鞘及弦柱上也检测出相同的指纹,尤其弦柱上只有沾有血迹的凶手指纹。日本刀和刀帕上也留有贤藏模糊的指纹;至于指套,照理说,里面应该留有凶手的指纹才对,但因为沾了太多鲜血,反而检测不出来;至于镰刀,刀柄是木制品,所以没法检测明确的指纹。”

“这把镰刀是……”

“是这样的。”

矶川探长将身体往前倾:

“这把缴刀嵌在偏院的樟树树干上,经过我们调查,一柳家大约在一星期前曾找园艺工人整修庭院,我们找到那个园艺工人,他表示确实是当时忘了带走的,但绝对没有把刀嵌在樟树的树干上。根据常理推断,带大铁剪爬上樟树或许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带着镰刀爬到樟树上干活,因此,园艺工人的话应该可信。”

探长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他又说:

“这把磨得很锋利的镰刀为何嵌在树枝上?我想其中大概有某种意义,所以暂把它扣留起来。”

“看来疑点还真不少,对了,现场的指纹如何?”

“现场有三个地方检测出凶手的指纹:一个是八个榻榻米房间后的壁橱内,这里的指纹未沾血迹,不过另外两个地方的指纹沾有血迹。一处是遮雨窗内侧,另一处是房间南侧的柱子上。原本这个指纹应该最容易发现才对,就因为偏院全部漆上带黄色的红漆,一时疏忽,最后才被发现。”

“哦,这么说,不可能是自杀了。”

“自杀?”

矶川探长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有人认为贤藏用刀刺入心脏自杀,再从栏间将日本刀丢出屋外。”

“只要是

看过现场的人,就不会有那样笨的想法,从插着凶器的现场判断,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再说弦柱,确实是雪停了之后才丢到落叶堆的,就算撑开遮雨窗,也无法从室内将弦柱丢到那里。奇怪,谁会有这种想法?”

“是妹尾。对他来说,这桩命案最好是自杀,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必支付保险理赔了。”

“哦,妹尾是那位保险公司代理店的负责人。贤藏到底投保多少金额?”

“五万圆。”

“五万圆?”

难怪探长感到惊讶,以当时的乡下来说,五万圆确实是一笔巨款。

“什么时候投保的?”

“好像是五年前。”

“五年前?单身的贤藏为何要保这么高额的险?”

“五年前隆二结婚时,兄弟几人就分了家,但是因为三郎最不爱亲戚尊重,因此分得很少。或许为了弥补分家不公吧,贤藏当时投保了,权益让给三郎。”

“这么说,保险受益人是三郎了?”

矶川探长的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三郎在婚礼当夜送川村的叔公回家,然后在他家留宿,换言之,所有关系人之中,只有他有最明显的不在场证明,这说不定反而隐含着某种重大的意义……

矶川探长开始焦躁地捻着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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