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说:如果还没有决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睡在这里。可是因为行李寄放在旅馆里,吉敷便拒绝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车站前的旅馆。一月三日结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馆距离钏路署很近。吉敷打电话去钏路署的时候,牛越果然还在署里,于是约了牛越一起吃晚饭。

他们约在北大路碰面,一见到吉敷,牛越就说:“吉敷兄喜欢拉面和日本料理吧?”然后邀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桦锅。”

那家店离北大路有点距离。吉敷跟着牛越走过开着好几家酒吧的街区,来到几乎看不到揽客的计程车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开门,就碰到有点油污的绳帘,水泥地的地板中央,燃烧着一个大大的炭火暖炉,暖炉的四周以屏风区隔空间,分成数个待客区。不过,这里没有有桌子的位子,这倒是很有趣的布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们,只有一组人占用了一个待客区。牛越穿着橡胶长靴,他很辛苦地脱掉靴子,选了位于中央的待客区,吉敷也跟进。

“你穿长靴呀?”吉敷有点戏谑地说。

“是呀,这种天气穿这个最好。”牛越回答。

他们点了日本酒和鲸鱼骨小菜。鲸鱼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仓兄弟的事,说给牛越听。

“哦?你今天去找他们了?”牛越说:“结果呢?”

“我觉得藤仓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断然地说。

“你认为他们为了保险金,而杀人谋财吗?”

“是的。”吉敷看着牛越的眼睛说,而牛越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不予认同。这是因为通子的屋内发生命案时,藤仓兄弟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吉敷的心里当然也很在意这一点。市子和房子死在一号楼的五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两位女性死亡的时间点,她们的丈夫——也就是藤仓兄弟,当时并不在一号楼的五楼,而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这也是没有疑问的事实。

既然如此,这对兄弟如何能够杀妻谋财呢?吉敷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藤仓兄弟就是他的目标,通子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仓兄弟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藤仓兄弟确实有嫌疑。”牛越勉为其难地说。

“兄弟两个人中,哥哥一郎应该是主嫌,弟弟次郎是他的帮凶。次郎只是一个混混。”吉敷很断定的说。他想起一郎沉稳的表情,和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态,完全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藤仓一郎吗?他的确可疑。不过,现实上有人因为这个命案而不见了,这个人不是更可疑吗?”牛越思考再三地说。吉敷趁牛越没有注意的时候,转过头,叹了一口气。

如牛越所言,如果没有嫌疑,通子为何要跑掉?随便让人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本人又不见了,好像一切都听从藤仓兄弟的安排在行动。通子到底怎么了?被当成凶手了,也不提出辩驳,她的脑筋里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通缉令。”牛越的话,让吉敷一时说不出话来。

“通缉令?”

“嗯。”

“要通缉谁?”

“当然是通缉逃亡中的人——加纳通子呀。”

“但是……”吉敷顿了一下,才说:“那藤仓兄弟呢?”

“藤仓兄弟?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呀!”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驳,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么进入一号楼的,这也是个问题呀!”这样的话,虽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问,却很难对牛越说。

吉敷想起刚才见过面的河野。河野一点也不像会说谎的人,对工作的态度也很认真,虽说是老人家了,却是对工作不会打马虎眼的人。他说藤仓市子和房子那天晚上九点以后并没有进入一号楼。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是牛越显然认定是管理员河野漏看了当时出入一号楼的人,此时如果和牛越讨论两名死者是如何进入一号楼的,只会陷于各执己见的死抬杠,变成是在争论河野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点我不了解。”吉敷说:“如果妻子死了,他们很明显的可能得到很多好处呀!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他们夫妇都有投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险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投保金额和妻子们的差别非常大。”

“吉敷兄怎么样都认为藤仓兄弟的嫌疑最大?”

“对,尤其是藤仓一郎。”

牛越不出声,笑了一下才说:“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当时藤仓兄弟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怎么可能在一号楼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被这么一问,吉敷就无话可说了。没错,确实是那样,可是——

“可以不理会那样的不在场证明吗?那不是常理范围内的问题吗?”牛越说。他说得没错,可是,盔甲武士的灵异照片、在走廊上倒退着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的范围内能解释的事情呀!

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是吗?

“加纳通子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吉敷说,但是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会不见了?”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可是,他说的话的内容,还是那么不容反驳。

“要发通缉令吗?”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这是事实。”

万一发了通缉令,从此通子就会变成罪犯,等于被烙下烙印,以后想再婚,就困难了。

“因为之前只把她列为重要证人,各地方的警署单位并不积极帮忙寻人,所以不得不考虑发布通缉令。”

吉敷咬唇听着。

“捜查本部的内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点有进展,好刺激内部的士气。署里面类似的声音也很强,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动,一定要往外求帮助。”

“说到有人不见了,藤仓兄弟的姊姊令子,不是也不见了吗?”

“她确实也不见了。不过,她和这个命案没有关系,她没有杀死两位弟媳的动机。”

“动机?难道加纳通子有杀害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加纳通子虽然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市子和房子却有杀人的动机。听说她们的丈夫中的一个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迷恋加纳通子。”

因此就认为她可能在过度防卫的情况下,做出杀人的行为吗?

“可是,屋内的家具摆设都很整齐。一个女人要对付两个女人,并且在激动的情况下误杀了对方时,屋内的情形会那么整齐吗?……”这些像自言自语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吉敷换一个方向提出假设:“或许,或许她们两个人是自杀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如果加纳通子没有逃走的话,这个假设就会被认真考虑。”

“无论如何都要发出通缉令吗?”

“搜查本部内这样的要求声音很大,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反射性地身体向后挪,把坐垫移到旁边。因为身体退后的力道太强的关系,还撞到了屏风。他跪着,额头贴着榻榻米。

他的头抬起来时,看到牛越错愕得张大嘴巴。“牛越兄,请暂时不要发出通缉令,再给我五天的时间……不,给我三天就够了。我像这样拜托你了。”

吉敷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这是第一次。他下意识地额头再度贴在榻榻米上面。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吉敷兄!”牛越慌张地惊声说道,也连忙从坐垫上下来,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太突然了,这不是吓我吗?到底怎么了?”牛越结结巴巴的说。

“我也不想要这样,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你不要问原因。”

“这可不行。我不能没有理由就延后三日才发布通缉令呀!”牛越双手按在榻榻米上说。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店里的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加纳通子现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对她发出通缉令吗?”

牛越点头。

“我一定会在三天内找到她,把她带来见你。如果三天内我没有办到,那时再发通缉令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在来这里和你吃饭之前,已经答应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这个送出去了。”牛越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是通缉令的申请书。

“署里不是希望案情有所进展吗?如果让署里的人有别的行动目标,是不是可以让我赚取一些时间?”

“是,话是没错,只是……”

“藤仓令子在青森署的太平间。”

“什么?”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抵达青森的‘夕鹤九号’A卧铺车厢内,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青森署现在正在调查这具女尸的身分。”

“这是真的?”

“是真的。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来这里的途中,曾经先去了青森署,也看过了那具尸体。今天早上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看过你给我看的照片后,我确定那个死者就是藤仓令子。”

“这么一来,这个案子就变成必须和青森署一起调查了……”

吉敷还没有说出当时通子也搭乘了“夕鹤九号”,目前他还不想让人觉得令子的死与通子有关。从现实的条件来判断,警方的组织力绝对比自己强很多,他很担心警方比自己早找到通子。

“你说你会把加纳通子带来见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你有线索吗?这一点我必须问清楚。”

“线索……有。”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凭你这么说,就轻易地同意延后发出通缉令。”

吉敷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女人?”牛越以他一贯说话的速度,慢慢说着。

吉敷的心里很挣扎,看来最后还是得下决心才行。他想:钏路署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对自己而言,这不是千分之一才有的幸运吗?如果是别人,自己所要面对的内心挣扎,恐怕要数倍、数十倍于此刻。

“我实说了吧!”吉敷一字一字地说:“加纳通子是我的前妻。”吉敷说着这几个字时,觉得自己已经肝肠寸断了。

他无法抬头看牛越的表情,一时之间也听不到牛越说的话。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牛越此刻一定呆住了吧!过了一阵子,吉敷才抬头,看着牛越的脸。

很意外的,牛越的表情还是和平常一样。他的惊讶已经过去了吗?

“原来如此。”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对于她这次所做的事,你心里有数吗?之类的话,他一慨没问,只是默默地递出那个信封,然后才说:

“这个就暂时寄放在你那里吧。不过,我没有办法等三天。青森署的事,可能会让本部的人更加要求快速通缉加纳通子到案。”

这个结果和吉敷事先料想到的一样,所以开始的时候,他才不想让钏路署知道这件事。

“从署内的成员与状态看来,发布通缉令的事或许可以延后一天,若再加上我个人的压力,应该可以再延一天吧!这就是极限了。”

“两天吗?”

“是的,两天,也就是明天和后天,到一月五日为止,一月六日的早上九点起,就不能等了。很遗憾,我尽力也只能做到这里。”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太谢谢你了。”吉敷深深地低头道谢。

“不要说谢了。”牛越还是老样子,口气轻轻松松的。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牛越知道:答应吉敷的结果,他就必须承担相当大的风险。

牛越像自言自语一样,接着说:“你一定很担心吧?”

吉敷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装着通缉令申请书的信封,收入内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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