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W县平原地区下着雨夹雪。

钢筋水泥建筑的公寓型宿舍。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单身赴任的人。没有家属的套房更显得寒冷。与千鹤子的离婚还没有正式判决,所以佐濑现在仍算是个单身赴任者。回到宿舍,佐濑连大衣都顾不得脱就喝上了威士忌。这些天来,佐濑总是先用酒精或者咖啡来暖身子。

有人寄来一张明信片。

是通报搬家。植村学——以前在司法研修所曾一起待过。明信片上写着“回到W县了”。他应该是在东京当律师的嘛。原来是W县人。不过与他也就是一年一次互通贺年卡的关系,当然不会太了解这种纯私人性的情况。植村学因多次司法考试未通过而备受折磨,年龄也大好几岁。在一起研修的时候并没有正式交谈过,但毫无疑问,这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不管去日本的任何地方工作,他总会寄来明信片什么的通报一声。

佐濑拿着明信片倒在沙发上。好可悲。居然因一个并不亲近的人寄来明信片而高兴。

想到下午的事更有一种无可奈何感。

在K车站目击梶聪一郎的人是常出入县警的一个领带商。

据其妻讲一大早就被警察带去,说是作为证人录笔录。什么笔录。一定是威胁与封口。现在就是传了他也问不出任何令人满意的结果。

差点儿忽略了今天是梶启子的葬礼。梶聪一郎妻子的姐姐岛村康子忙碌着操办启子的丧事。明天对梶聪一郎的住宅进行搜查时希望岛村康子也在场,所以得跟她取得联系。佐濑在葬礼快结束的时候才赶到,好歹约了明天的事。

返回的时候看见搜查一科重案组指挥官志木也在吊唁的队列里。因旁边有其他同僚在没机会打招呼。铃木事务官想了许多办法想与志木取得联系可都没有成功。事实上志木被取消对梶聪一郎的审讯资格后就回到了本来就在处理的少女连续遭强暴事件的搜查中。据说犯罪嫌疑人喝了农药,目前算是把命保住了。

佐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了志木又能怎样呢?跟他倒是很投缘。两人一起喝酒也不是一两次的事。然而,即便是这种关系,可他是县警的一员这一事实不可改变。对于审讯官被取消一事就算他有自己的看法,也不会说出什么对组织不利的情况。

酒瓶快空了。看来今晚酒精占了上风。

——别着急,明年春天我就调你去特搜部。

岩国检察长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一定被误认为自己是想回到特搜部才专检这块硬骨头来啃的吧?

误会对了一半。佐濑屋里堆满了官方报、经济杂志,几乎无从下脚。这是他获取公益工程招标情况及条例等信息手段之一。目标是县知事。在地方上要干得出人头地的话只有走这条路。

那么另一半呢?

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读大学的时候通过了司法考试,年仅二十四岁就走上仕途。在东京地方检察厅工作一年刚转正就去了前桥地方检察院任职。四年后进了“A厅”,即以短短的四年时间达到了一般人都希望的返回东京地方检察厅的目的。同期的四十八人中只有五个人实现了这一目标。自那以后一直做刑侦检察,主要精力都放在刑侦部。两次被特搜部提名。愤慨激昂地要进入政界打击腐败,改变日本。

然而……

检察官,请问您为谁而活着?

两年前,一件很常见的逃税案。当时已经查到某制药公司将逃税款给了厚生大臣身边的人。钱是通过制药公司专务给出去的。而这位专务却因病躲进了医院的特别护理室。于是一直与专务一起行动的秘书今井绫子就成了查明这一案件的关键人物。

今井绫子当时二十八岁。单身。当过应招女。专务的情妇。

经过好几天的询问,绫子始终顽固地否认,对闲谈采取不回答,此外就是一个劲地要求把搜查住宅时被拿走的一件私人物品——记事本还给她。

特搜部的搜查干得很彻底。账本之类的不言而喻。一般文件、私人信件、存折、台式日历、记事本,就连写坏了的记事条也一张不剩地统统没收。尤其是台式日历、记事本这类的,为预防事后再写上去是绝对不会落下的。

去资料室确认没收物品目录中,的确有一个绫子所说的红色记事本。翻看了一下,里面几乎没记什么内容。是作为私人记事用的记事本这一点毋庸置疑了。事实上这个本子对于侦破案件的价值几乎等于零。

当然,记事本并没有还,而是把它用作一种交易的工具。招供了就还你。对,正是在佐濑做这种交易的时候绫子说那话的。

为谁而活着?

佐濑当时仅仅是把这句话当成绫子庇护专务的决心和态度。因为当时那张脸是一张“铁面无私”的脸。

三天后绫子割腕自杀了。

把绫子的死与一起儿童因事故而死亡的事联系起来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了。

事故发生在乡下的一个儿童福利院里。由于小小的疏忽,一辆送餐车倒车的时候将一个小女孩夹在墙壁与卡车之间给挤死了。那是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孩子。不过,院长说看见每个月总会有一两次小女孩放学回来时有位衣着时髦的女性陪着。小女孩视为宝物的大头贴少了一张,院长问到时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告诉说给了一位好心的阿姨。

佐濑再次仔细翻看了记事本。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出现了。大头贴贴在十月十五日。也许这一天是连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的她自己的生日。

不是为了专务更不是为了公司。绫子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活着。

苦于地检的逼问而自杀。媒体是这么报道的。这也是事实。

绫子被穷追不舍,被佐濑穷追不舍。

对于与案件相关的人员死亡,特搜部无话可说。“免疫”还是“免责”?哪个词都不合适。只有默默地去着手下一桩案件的调查。打着为公的旗号虚张声势、自欺欺人,而且不丢掉那仅存的一点正义感的话是做不了一名特搜员的。

空调的暖风终于可以赶上酒精的温暖了。佐濑在窄小的沙发上翻了个身。这间两居室的宿舍里,佐濑可以利用的面积小得可怜。

为自己而活。这本应该理所当然,可怎么总让人感到悲哀。

有些醉意的脑子里,千鹤子黯然失色的表情时隐时现。千鹤子还是没有跟来。大概跟她的缘分已尽了吧。

你并没有看眼前看得见的。我讨厌你那样的眼神……千鹤子那么说过。

稔总是站在正义和弱者一方。他从小就那样。早早地就能分清“敌我”。很明显长大了一定会站在母亲一边保护母亲。可,到时候……对,到时候他才会发现,父亲才是个弱者、一个非常脆弱的人……

门铃响了。一定是记者。明明知道不允许夜访,还是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家伙。不予理睬!不,睡魔上来了,也顾不上理会许多了。

自己到底为谁而活。还有,梶聪一郎呢?他又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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