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队办公室里,根津和绘留也在同样等着结果的时候,上山禄郎走了进来。

“这怎么回事啊?今天的雪压得可真奇怪!”

上山摘下滑雪帽歪着头一副搞不明白的样子。

“怎么了?”

绘留问。

“今天每个地方的压雪范围都明显小了,平常应该压雪的地方今天全都没有压,索道下面特别明显呢!已经被客人抱怨啦。也不知道辰巳先生、仓田先生知道不知道。”

根津和绘留对视了一下,然后很快看着上山,点头说:“听说了。据说今天‘皮斯坦’(Pisten)出问题了。”

“皮斯坦”是德国凯斯鲍尔公司(Kassbohrer)产的压雪车。

“‘皮斯坦’?要是坏了一台,也不至于没办法吧!”

“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

“啊,是啊!”上山耸耸肩。

“那我们去巡逻吧!”

根津拿着对讲机,站了起来。他一出办公室绘留就追了上来。

“对同事有所隐瞒,到底还是很辛苦啊!”

“没办法呀,我答应仓田先生了!”

“但也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啊!就连上山君也发现压雪不对劲儿了。”

“那我们也必须要做些什么呀!”

根津咬着嘴唇。看到恐吓者在雪下安置的精巧设备,负责雪场整备的辰巳立刻动摇了,他说自己没办法在埋着定时炸弹的滑雪场上开着压雪车压雪。他说得没错,但领导们却不接受,而且恐吓信上说压雪不会引发爆炸。实际上,直到昨天人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地一直在压雪。所以领导们要他跟平常一样压雪,但辰巳希望尽量缩小压雪的范围。

“我去滑雪场巡视一圈,要是有些地方因为没有压雪而变得危险了,我也要想想办法。”

根津正要骑上雪上摩托的时候,有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双板滑雪者停在了他身旁。

“根津先生、藤崎小姐,好久不见了!”看到男人摘掉滑雪镜,根津瞪大了眼睛,“入江先生……您也来了呀?”

“我刚到,还没办入住。”

“真是吃了一惊呢!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达树也一起来了,不过那小子在酒店的休息室里打游戏。他说他不想来滑雪场啊!”

入江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笑容。

“达树君还是不愿意来这里吗?”绘留问。

“说实话,是我把他硬拉来的,也没有告诉亲戚。要是告诉他们,一定会被他们责怪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根津低下了头,倒不觉得是入江在责怪自己,而是无法消除事后的内疚。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像现在这样,他就成了个逃避现实的人。去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必要让他回忆一下!”

“达树君出什么事了吗?”根津问。

入江犹豫了一下说:“这一年他几乎没有上学,也不愿意和人接触。我带他看过心理医生,据说可能是因为他还不能接受现实。”

“什么现实?”

“妈妈死了的现实。”入江说,“只要和人接触,就一定会想起这件事。他的朋友大部分母亲都还健在。”

根津想不出要怎么回答,他知道这一年里,这父子俩还在继续承受煎熬。

“入江先生,您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还没有决定,酒店方面也很体贴地说没关系。虽然这么说,但也不会整个冬天都留在这里的。”

“还请您不要着急!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还请您吩咐!”根津说。

“谢谢你们!知道今年你们还在这里,很放心。”说完之后,入江试探着说,“刚才我去了山顶,去北月区域的路还封闭着。”

“啊……是呀,现在还在关闭中。”

“这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事故?”

根津飞快地看了一眼绘留,她也一脸无奈。

“嗯,是的。”根津说,“领导们很谨慎。”

“这样啊。我个人的意见,倒不觉得……当然,滑雪场有自己的考虑,不过还是觉得有点遗憾。刚才也说了,来这里是想让达树接受现实的。”

“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会向领导转达的。”

“呀,这倒不用。那回头见!”

入江改变了雪板的方向。

“您保重!”

看着向索道滑去的入江的背影,根津想起去年噩梦一般的事故。

那天从早上开始雪就下得很急,能见度很差。因为不是假期,那天酒店的住客也少,滑雪场里也很空。根津是从北月区域的巡逻员那里得到通知的,说是在从人行道刚进入北月区域的地方发生了事故。那时,根津正因为别的事情在缆车山顶站。得到本部的指示之后,他就马上去了北月区域。

便道在狭小的林间的坡度并不大。因为雪量少,没有很大的坡度,有时会出现双板和单板滑雪者被迫在途中停下来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有雪杖的双板滑雪者可以借助雪杖滑下去,但是只靠重力当推进力的单板就没办法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要一只脚离开雪板,蹬着雪地前进,因此这条雪道在滑单板的人中评价特别差。但是有可以避免麻烦的秘技,在雪道进入上坡之前,离开雪道,进到森林里,会有新雪覆盖的下坡,从那里一口气滑下去就可以到达北月区——其实这就是抄近道。

但是这个方法不仅违反规则,而且很危险。进入北月区域的时候,因为坡度变化的原因,会有一瞬间无法看到前方。倘若这样急速滑行,就成了从陡坡飞降的状态了。要是自己受伤大不了是自作自受,但问题出在下面还有人的情况。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生事故,但根津他们已经在考虑要采取措施。

根津在能见度很差的便道上小心地滑着,然后进入北月区域。从那里下滑的时候,看到前方有人影,好像是个孩子蹲在那里,有人倒在一旁,用两只滑雪板做成“X”形立在雪上。根津滑到跟前。那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抱着膝盖蹲在那里,看也不看根津一眼。

“怎么了?”

根津和少年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你叫巡逻队是……”

话到一半,根津说不下去了。倒地的女人,脖子以上的部位已经被鲜血染红。根津再看看四周,数米之外,一条血路蜿蜒到眼前。因为一直在下雪,仅看这些还清晰的残迹,就知道女人的出血量可不小。根津急忙卸下滑雪板,在女人满是血的耳边喊着:

“能听见吗?”

女人一动也不动,毫无血色的脸颊近乎灰白。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根津问少年,但是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蹲着。他戴着大滑雪镜,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能明白他已茫然不知所措。不一会儿,巡逻队同事骑着雪地摩托也到了。女人马上被送到最近的医院,但送到医院后很快就被确诊已死亡,原因是颈动脉被割破导致出血过多。

女人名叫入江香澄,前天和丈夫、儿子在新月高原酒店住下。儿子达树两年前开始学滑雪,一家三口来这里滑雪度假。她的滑雪技术是中级水平。在事故发生前,他们三个人一起在新月区域滑行。丈夫义之提议到北月区域看看,于是他领头,三个人一起进入便道。义之的滑雪技术是一级水平,因此他们三个人滑雪经常采用他在妻子和儿子前头先行,然后在某处等他们的形式。

发现异常是在进入北月区域之后,下滑了一段距离之后。义之等着他们两个,但是过了好久还不见妻子和儿子滑下来。他因为担心,就摘掉了滑雪板爬上坡来。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爸爸!爸爸!”的哭喊声,是达树的声音。义之不顾自己在雪里如何寸步难行,拼命爬了上来,看到了达树,香澄则倒在一旁。好不容易走到两人身边的义之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得严重,问达树出了什么事情,达树说:“突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人,撞到了妈妈。”义之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等香澄和达树的时候,曾看到两个人用极快的速度滑着单板下来。义之叫儿子不要离开妈妈,自己快速地滑了下去。五分钟后,他冲到了北月区域山麓的巡逻队分所,那里的两个巡逻员正在喝咖啡,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事故,而那两个肇事的单板滑雪者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根津听了之后,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单板滑雪者没有走便道,而是强行走了被禁止的近路,猛地撞上了在雪道上正常滑行的入江香澄,单板的板刃割破了颈动脉,酿成了大事故。虽说一点过错都没有的被害者死了是场悲剧,但让根津更为心寒的是肇事者逃走的事实,就算是犯了大错,要是马上去求救,人还有救,也许入江香澄就不至于丧命。

滑雪场一方,即新月高原酒店与度假村株式会社的应对措施是及时的。社长笕纯一郎召开了记者会,详细说明了事故,还宣布事发地北月区域暂时关闭。面对“暂时是多久”的疑问,公司明确表示“直到能够确认安全为止”。另外也表示如果受害者一方有什么补偿要求,也会认真对待。

但是,入江义之并没有告滑雪场。事故发生两周之后,他一个人来了,说想到事故现场放花祭奠。因为那条雪道已经关闭了,是根津带他过去的。放好花之后,义之说自己并不恨滑雪场。

“我觉得雪道没有问题,滑雪场对事故的处理也没错,你们做得很好。我滑雪也这么长时间了,很理解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不恨滑雪场,也不恨滑雪这项运动。我和妻子原本就是在滑雪场认识的。”

“还有这样的故事啊……那你恨滑单板吗?”

“问题在于这么做的人的心呀……”说完之后,义之轻轻歪了一下头小声地嘟囔着,“但我到底还是有点儿恨单板……要说那个东西,就不应该允许他们玩……”

根津沉默地点点头,义之带有恨意的话也不过分。事故发生后,根津把自己放在办公室里的单板收了起来。他是巡逻员,也是单板滑雪越野大赛的选手。他还取消了自己的所有参赛。这个事故被定为刑事案,警察也进行了搜查。但是因为是在很少有人去的北月区域发生的事故,几乎没有目击者,线索非常少,结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嫌疑犯。而这个冬季,根津一次也没用过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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