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 来的那番话,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说的,所以倒不觉得难以启齿。如今情况变了,心境自然不同,再从长辈口中听到薛灵璧的心意,顿时有些讪讪。

“不过你的心意我却不大肯定。尽管从无言那里听了不少传言,奈何明尊面具繁多,让人眼花缭乱。饶是我吃了五十多年的米饭,也有些云里雾里。”

冯古道脸更红了。

前面糖给完了,后面就轮到鞭子了。

魔教和雪衣侯的这笔账实在是烂帐。但仔细清算下来,老明尊要杀老元帅,是魔教欠了一笔。薛灵璧清剿睥睨山,两笔扯平。冯古道改头换面混入侯府,又欠了一笔……后来薛灵璧在法海寺帮他当下午夜三尸针,在天山帮他疗伤、背他下山,又在开封帮他解围……细细算下来,始终是他亏负良多。

“不过,我这几日观察下来,看得出你对灵璧并非无心。”老元帅一句话,又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为人父母者,但求心安而已。”

冯古道郑重道:“今生今世,他不负我,我不负他。”

老元帅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展颜道:“我信你。”

冯古道一直绷紧的心到此时才算放松下来。

“听说,你虚长灵璧几岁。”

冯古道应是。

老元帅点头道:“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提点灵璧。”

冯古道心里暖暖的,和刚进门完全不是一种感受。

“我看你虽然偶尔举止轻佻,但骨子里成熟稳重,为人处世都能深思熟虑,遇事不冲动,不焦躁,很难得。所以,纵使未来艰难,有你在灵璧身旁,我也能勉强放心。”老元帅说得意味深长。

冯古道知道,这‘勉强’二字其实指的不是放心,而是首肯。

除去心结,两人把茶言欢,倒也投契。至夜深,冯古道才依依出来。

门外。

月光从圆月中漫溢出来,洒在地上,白洁如玉,清冷如霜。

薛灵璧站在月光,神情柔和得好似要被月光融化。

冯古道迈下台阶,走到他面前。

薛灵璧似笑非笑道:“两情相悦?”

冯古道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装傻道:“啊?”

“我似乎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两情相悦……在另一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脸努力绷紧,但说话的语调却忍不住地上扬,再上扬。

冯古道决定装傻到底,“是么?”

“还有延续香火……”薛灵璧终于破功,笑眯眯道,“有人说过要迎娶么?”

“是下嫁。”冯古道挑眉。

薛灵璧抬手,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今天我心情好,先不说这个问题。”

“我也觉得天色已晚,不适宜讨论任何问 题,不如我们先睡吧。”他说着,准备往房间走,但脚步刚迈出,手就被薛灵璧一拉,从后面抱住。

“侯爷?”冯古道有些担心老元帅的动静。

才刚刚解开心结,他可不想在老元帅心目中留下举止放荡轻浮的印象。

“叫我灵璧。”薛灵璧手臂又缩了缩。从确定自己心意开始,到确定他心意之后,他就希望能够抱着他。然后真的抱住了,他又不满足地希望加上一个永远的期限。

“灵璧。”冯古道无奈地叹气。

薛灵璧嘴角上翘,“嗯。再叫一声。”

冯古道半侧过脸,两条眉毛一抖一抖地道:“幼稚也要有个限度。”

薛灵璧笑道:“不知道当初是谁更幼稚,追着马车跳上跳下。”

……

这些‘悲惨往事’冯古道自然没有忘记,“那时真是多亏侯爷一声令下啊。”

“冯古道。”薛灵璧面色一正。

“嗯?”

“古道。”

“……嗯。”

“你今生今世,我不负你,你不负我。”薛灵璧缓缓收起笑容,语气转而低沉。

冯古道道:“嗯。”

“所以,如果我负你,你一定会负我?”薛灵璧放开手道。

冯古道转过身,脸上挂起他熟识的、带着点猥琐、带着点嘲弄的笑容,“侯爷英明神武,智计无双,这么简单的话又怎么会不懂呢?”

薛灵璧笑得肩膀微颤,半晌才道:“我现在才发现,我挺怀念那个冯古道。”

冯古道道:“侯爷是不是暗示我应该功成身退?”

“叫灵璧。”他坚持。

冯古道耸肩。

薛灵璧抬头看着天上满月,突然道:“今生今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

冯古道摸摸鼻子道:“这样说来,我们岂非没有相负的机会?”

“所以,你还是穿好嫁衣等着出嫁吧。”

“是迎娶。”

“出嫁。”

“迎娶!”

……

“夜深了。”

“嗯。明日继续。”

确定老元帅这座大山不是用来挡路,而是用来依靠之后,薛灵璧和冯古道的感情一日千里——在不触及出嫁和迎娶这个问题的时候。

卫漾几次三番来找他们出去吟诗,都被婉拒。到了第九次,冯古道终于拗不过他的坚持,与薛灵璧一道去参加他所谓的夏菊游会。

这种无病呻吟的赏花会薛灵璧在京城见多了,实在兴致缺缺,但又不放心冯古道一人前往,所以去虽然去了,却是全程板着脸。

幸好卫漾从见到薛灵璧开始,他的脸就很少解冻,所以倒也不觉得异常,兀自和冯古道说得高兴。

夏菊游会办在一座宅院里。

游会初始的目的是宅院主人爱菊,所以每到菊花盛开,便会广发邀请帖,让附近有名的骚人墨客一同赏看。后来不少文人在赏菊时诗兴大发,留下佳作,主人便将它们裱好挂了起来,每年游会都能看到。如此一来,自然激起其他文人的好胜之心,将原本一个普通的赏花会慢慢变成文人比斗会。

卫漾解释完,面有难色道:“其实,我也挂了两幅画上去。一会儿你们进去,帮我看看。究竟是因为我画得好,还是因为我是……唉。”

冯古道略感歉意,看来当日他们的实话对他打击颇大,乃至于信心俱失,草木皆兵。

86赐婚有理(五)

进到府邸,立刻有人仆人带他们引至花厅。

过了会儿,主人便出来寒暄。

卫漾替他们一一引荐。

此间主人姓闵,听闻他们是雪衣侯和明尊,双眼顿时一亮,又是行礼又是连声道有失远迎,并亲自引领他们至花园。

此时花园满是游客,中间放着两排长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想来是给这些才子挥洒笔墨用的。不过现在没人,大家都在欣赏菊花。

几株名贵的菊花被挤得水泄不通,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主人嘴上谦虚,但神情之间却满是得意,“其实我本来只是在菊开时节,请几位知交好友一同来赏花,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倒成了当地的盛会。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冯古道笑道:“花好,自然是人人爱的。”

“若是本侯的心头好,是绝不准别人觊觎的。”薛灵璧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眼睛还盯着卫漾。

卫漾以为是询问他的意见,当下道:“一个人独自欣赏固然喜悦,但有了众人赞美,岂非喜上加喜?”

冯古道忍不住轻笑。

薛灵璧挑眉看着他,“很好笑么?”

冯古道不敛笑意,道:“身心愉悦,自然会笑。”

主人接道:“不错。对着这样美丽的花,再烦恼的事情都能抛诸脑后。”

……

难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不需烦恼,只要来看看这些花?若是如此,闹灾的灾民都不必赈济,只要送些菊花于他们便是了。

薛灵璧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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