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甲板

时间:第一个夜班

(熔铁炉里发出着熊熊的火光,映着铁匠劳作的身影。

与此同时,熔铁炉旁的木匠也正在紧张地完成着亚哈船长交给的任务。

他借着两只灯笼的光亮,正在忙着锉一块骨头。

这块骨头是用来做脚的,现在正被木匠钳在他厉害的老虎钳里。

木匠的身旁是一大片他用来做活儿的东西:骨头,皮带,衬料,螺丝钉和各种工具。)

木匠一边干活儿,一边不住地叨唠着。

仔细一点儿,听得出来,他是在骂现在和他有关系的所有东西。

“他妈的,这可恶的锉,怎么会这么软,这可恶的骨头,怎么会这么硬。”

“该软的不软,该硬的不硬,太难做了,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呀?”

“还是算了吧,干嘛非用这块儿牙门骨和胫骨来做,这硬得锉不动的家伙,还是另外找一块儿来吧。”

“哎,这一块儿就好用多了,看锉得多快,只是,啊嚏,锉出来的灰,啊嚏太多了,让我,啊嚏,简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啊嚏。”

“怪不得没人愿意用,啊嚏,这老骨头,这灰简直是让人,啊嚏,受不了。”

“要是锯倒一棵活树就没这样的灰了,砍一根活骨头也不会这样,啊嚏。”

“喂,我说铁匠。”

老木匠向熔炉那边喊道。

“准备好小铁箍和镟钉,我,啊嚏,马上就要用了。”

“这回真是省事,只做一块胫骨,啊嚏,要是做膝节骨那才叫费劲呢,啊嚏,但愿能快点干完。”

“再有一会儿,我就可以给他做出一只顶整齐的脚来了,啊嚏。”

“那样,他就可以在客厅里把右脚向后一退,给他的太太好好地行个礼了,啊嚏。”

“不知道,亚哈船长这种人会不会行礼,会不会向他太太行礼?”

“瞧瞧,这有多漂亮,可比店铺的橱窗里摆的强多了,那可是泡过水的,啊嚏,要闹风湿症的,那样还要去,啊嚏,看医生。”

“现在我要去问问船长,比一比尺寸,看看该从哪里锯开,可别弄错喽。”

老木匠要去找亚哈船长。

阵脚步声传未。

“是不是他来了,要那样可太好了。我可不愿意到他那舱里去。”

“要不就是别人?”

亚哈船长走近者木匠。

木匠仍在不住地打着喷嚏。

“怎么样,老师傅,弄好了嘛?”

亚哈船长问木匠。

“船长先生,您来的正好,我正要找您,让我量一量长度,做一个记号。”

“量一只脚吗?好吧,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亚哈船长让老木匠量脚。

他看见了老虎钳。

“嘿,你这里有一把多棒的老虎钳呀,让我来试一试它的钳力,怎么样,看有多大?”

“它可以钳碎一个人的骨头呢,您可要小心呀。”

老木匠卑恭地说。

“怕什么,我就喜欢钳力大的家伙,喜欢一碰上就能钳住的家伙。”

亚哈船长试着老虎钳的钳力,一边问老木匠。

“普罗米修斯,我说的是那铁匠,他在熔炉那边忙些什么呢?”

“先生,他一定是在打镟钉。”

“哦,他在和你一起忙活呀,瞧呀,他把他的炉火烧得多旺呀!”

“是呀,先生,做镟钉这活儿,没有这么旺的白火是不行的。”

“是呀,我想那个古希腊的普罗米修斯在创造人类之前,一定是干过铁匠的,要不他创造出来的人类怎么会是这么火气十足呢?”

老木匠接不上话。

亚哈船长接着说了下去。

“看那烟升得多高,地狱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凡是火做成的东西可能都是这个样子。”

“再让他打一对儿钢肩胛骨,咱们船上还有一个贩子呢,他的担子快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了。”

亚哈船长吩咐老木匠给铁匠传话。

“可是,先生?”

老木匠呆呆地,搞不清亚哈船长在说什么。

“别反驳我,这还没完呢,趁铁匠还忙着,再让他给我打造一个我称心如意的铁人来,我要整个的,要五十英尺高,臂膀和腕子要三英尺长,胸膛要像泰晤士河的隧道一样,前额要有四分之一英亩那么大,要用钢做。”

“还有,双脚要生根,要固定在一个地方。”

“至于要不要给它打一双眼睛,嗯,我想一想,不用了,在它的头顶上开一个天窗,把里面照亮就行了。”

“好了,就这样吧,我的要求完了,快过去,传达我的命令吧!”

“天哪,他是在跟我说话嘛?他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搞不明白呀。”

老木匠傻了似的。

“只有最不成气的建筑师才会设计什么顶盖儿一样的东西,就像是刚才说的铁人头顶儿的那个天窗,不行,我得要一只灯笼。”

“是这东西吗?先生,我这里有两只,我用不了这么多,我有一只就够用了。”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灯笼直塞到我的脸上来了,要知道,这比用枪指着人家还要糟糕。”

“对不起,先生,您是在和木匠说话吗?”

“木匠?怎么不对吗?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十分整洁优雅的工作吗?难道你更愿意去当一个泥瓦匠吗?”

“去对付烂泥?不,不,还是让那些专门挖阴沟儿的人去做吧。”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你怎么总是不断地打喷嚏?”

“锯骨头锯得灰土飞扬的,先生。”

“那你死的时候可千万别当着活人的脸下葬。”

“不错,先生,我想也是这样。”

“你听着,木匠,你可能觉着你是一个规矩正派有本事的人,你甚至想,只要我一跨上你给我做的这假腿,你就可以让别人都看见你的本事了,对吗?”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那腿和脚可是有血有肉的呀,怎么能用这干巴巴的骨头代替得了呀。”

“是呀,先生,就像一句古话讲的:一只桅杆断了,即使是换了新的,人们也不会忘了旧的,他永远为那旧的桅杆伤心不已。”

“对呀,就是这意思,虽然你现在给我安上这假的家伙,可我心里并不认为这是一双,我看着这假的,心里想的却是我失去的,这就是生命给我的刺激。”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先生。”

“听我说,木匠,虽然我现在觉着我的腿不再有伤痛的感觉,可我心里却总感觉它在痛,它在疼呀,这感觉是永远消失不了的。”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的肉体都还存在,如果我们的肉体没有了的话,我想,我们也就不会惧怕地狱的存在了。”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先生,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哼,我想也是对牛弹琴。还是说正题吧,还有多长时间能做好?”

“再有一个钟头吧,先生。”

“好吧,别管怎样,请快点儿把它弄好,然后送到我这儿来。”

亚哈船长转身离开了老木匠,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地感叹着:

“唉,我的高傲的生命呀,怎么非要用一块骨头来支撑呢?就像是欠了谁的债一样,我这一生不会再还清了。”

“我多想自由呀,就像是空气一样,可是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还是跳进一只坩埚吧,我把我自己熔化掉算了。”

亚哈船长离开后,老木匠禁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天啊,他说了些什么呀?他简直像是疯了,像是中了谁的魔。”

“难怪斯塔布说他是个怪物,看来斯塔布看他比谁看得都清楚。”

“他真是个怪物,也许一切原因都来自他的那条腿。”

“那条腿是他最忠实的伙伴,是他的老婆,他每天要和它一起睡。”

“这个亚哈船长,他的一条腿已经没了,还在用另一条腿去斗,谁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个什么结果呀。”

“可我呢?我虽然有两条腿,可我又矮又小,不愿意跟着船长到水深的地方去。”

“要真的那样,海水很快就会没了我的头,我大喊救命也没用了。”

“哎,我说铁匠,快把你做的螺丝钉递过来吧,我这就要完工了。”

“快一点吧,别再让那老头急着来催呀,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怎么可以没有腿呢?”

“瞧,这是一只多么漂亮的腿呀,多么像是一条真正的腿呀!”

“从明天开始,这漂亮的腿就属于船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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