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户龙平的住宅,紧紧依靠在丸子多摩川园的附近,仅占地面积就超过了六百坪,即使是在这髙级住宅区的田园调布,这幢住宅也显得出类拔萃的豪华、气派。

天顶很高的起居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宽大的摇椅,使坐在上面的人感觉非常舒适。在宽阔、整理得井然有序的院子里,园丁正在忙着修剪冬季里的树技。这里虽然远离都市的喧嚣,但是,仍然使人可以感觉到,新年即将到来的节日气氛。

“哦,让您久等了。”冈户龙平边说话,边走了进来,他身上穿了一件淡淡发光的缎面厚和服,脖子上面围着脖套,显得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没什么,不要客气……”

看到金田一耕助正要直起腰来的样子,冈户龙平连忙说道:“哦,请坐,请坐。”

冈户龙平的态度非常殷勤、慎重,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得到,支撑着他那清瘦身体的,是一种无人能比、像钢铁一样的力量。

“在这繁忙的年底,让您远道而来,真是不好意思啊。”冈户龙平客套地说着。

“没关系,像我这样的人,是既没有新年,也没有中秋节的,一年到头都是闲得发慌,无事可做。”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可真是太谦虚了,好,请随便坐。”

冈户龙平走到金田一耕助的正面前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在他的脸上,挤出了几丝不自然的微笑。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那仿佛可以把人看穿的瞳孔里面,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您的住宅可真够豪华的啊。”

“哪里,这算什么家嘛,乱七八糟地没有好好整理过。”

“不会吧,很漂亮啊。”

金田一耕助并不是在吹捧冈户,房间里家具的摆设,从摆在壁炉架子上面的饰物,到墙上挂着的油画,房间四下都透露着一种高雅的情趣,使人感觉非常协调。从房间的外面,看到房子是如此豪华,还会以为房子的主人,可能会是一个喜欢摆阔的人,可是一进到房间里面,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

“金田一先生,您是住在公寓里的吧?”

“嗯。”

“有夫人吗?”

“没有,我是单身汉哟。”

“哦,是吗……”

这时,在冈户龙平那双紧紧盯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暖意。

“那个……”

正在金田一耕助要问什么的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

随着冈户龙平的说话声,恭恭敬敬地进来的,是在那六十大寿纪念照上看到过的操。

“欢迎光临。”

“这是我的妻子操。操,这位是金田一先生。”

冈户龙平在向他们做介绍时,脸上多少流露出少许羞涩的表情。但是,他那可以洞穿别人肺腑的眼睛,还是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操,你也留在这里吧。”

“好的!”

操真人要比照片上显得更加美丽,不但五官清晰、端正,而且皮肤也异常美丽。她稍微有一些发福了,但她的肢体,显得十分柔软,不但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累赘,反而使她那天生丽质的美貌,越发显得具有魅力。结城绸(一种和服的名称)非常相宜地穿在操的身上,让人感到她是那样大方得体。他们二人虽然是一对年纪相差近三十岁的夫妇,但是,即使并肩坐在一起,也不会让人感到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嗯。”

“龙太郎还没到吗?”

“嗯,应该快到了吧……”

操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让人感觉到她是一个在任何场合下,都是会面带微笑的人。

“对啦,您一提起龙太郎先生,我才想起来,今天应该是他太太的预产日吧?”

“已经出生了,就在今天早上,预产日算得可真准啊,是一个男孩子。”

“啊,是吗,真是喜事啊!”

看到金田一耕助低头行礼祝贺,操笑盈盈地说道:“老公,金田一先生在恭喜我们呢,您不感谢人家一下……”

“啊,是的,谢谢了!……”

龙平不自然地苦笑起来,在他那眼睛里,闪烁着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时,他的眼睛反而会像胆小的小孩子的眼睛一样,显得怯生生的。

金田一耕助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可能这才是这个男人的本性,刚才那咄咄逼人的凝视,可能只是一种伪装罢了,就如同越是软弱的昆虫,触角越是夸张一样。

“那个……金田一先生。”

“嗯。”

“今天请您来这里,原因是这样的,昨天有一位叫做新井的警视厅的刑警来找过我,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也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事情。当时,我从新井刑警那里,听说金田一先生您从一开始,就着手了这个案件。”

“嗯,这也是出于偶然……”

“所以,我想先生您,对于这个案件的经过,应该是非常了解……不论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叫做新井的刑警,还是从昨天的晚报,一直到今天的早报上面的报道,大家都是以为,我的儿子仿佛就是‘青色蜥蜴’似的那样说、那样写,金田一先生,您是怎么认为这件事的呢?”

“嗯,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我还不好断定他是,或者他不是。”

“这么说来,您的意思是说,圭吉先生的嫌疑是非常大了?”操从旁边插话说道,她脸上的微笑虽然消失了,但是,表情还是很沉着的样子。

“算是吧,这属于是搜查工作上的机密,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目前,查出了许多对于圭吉先生不利的证据。”

“可是,金田一先生。”操柔和地说道,“我这么说话,也许是太失礼了,我想,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本性,人无论是在任何情况下,他的行为,都不会超越他的本性所允许的范围。对于圭吉先生的本性,我想我是十分了解的,杀人这种行为,我认为,这是大大超越了圭吉先生他本性所能够允许的范围。对于那个人,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用不好听的话来说,他是一个软弱……软弱得连一条虫子都杀不掉的人,这就是圭吉先生的本性。另外,就在昨晚,我听我丈夫讲过,圭吉先生画的漫画,好像是存在什么问题,而提出这个问题的,正是您金田一先生。”

“这我不否认。”

“但是,金田一先生,那么,对于那些推理小说、侦探小说,又该怎么评论呢?无论是推理小说也好,还是侦探小说也好,都会有血腥的杀人场面描写,难道,就可以通过这些故事情节,来认为写这些小说的作家,都有着想杀人的意愿吗?当然不可以,那只是一种感情的宣泄。通过写作、阅读这些小说,可以使人心中的郁结得到发泄,不如说这些作品,反而更有助于人们心理的净化……这是我在书上读到的。”

“嗯,我也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讲,当然,这在某些程度上,也应该算是真实的。”

“我知道我在先生面前,谈论这样的事情,如同是班门弄斧,但是,希望先生不要对于那些漫画,直接断章取义……您可以理解为,那是圭吉先生的一种感情的宣泄,另外……”操的语气加快了起来,继续说道,“刚才您讲过,现在査出了许多对圭吉先生不利的证据,希望您不要被那些事情所迷惑……我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人的本性,要比一百件物证更加重要。可是,那些职业警官,是不会听得进去这样的话的,因为,他们都有着根据物证来判断事情的习惯。当然,这在许多情况下,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对于像我们的圭吉先生那样,容易招人误会的性格来讲,那种做法,还是有些不妥的。我想,金田一先生是完全可以理解我的意思的……实在是失礼了。”

操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水,她用手帕缠绕在手指上,一边擦拭着额头,一边在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总是让人感到她是那么美丽。

“哦,我都明白了。”金田一耕助在操的面前,低了一下乱糟糟的头,说道,“夫人,您所要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的吧,希望不要因为表面上的事实,来误会圭吉先生。总而言之,不要因所谓的物证,来对圭吉先生抱有错误的偏见,您希望从人的本性出发,来究明这次的案件……您是这个意思吧。”

“谢谢您的理解。那么,老公,就由您来正式请求吧。”

“啊,对了,咳,金田一先生。”

“嗯。”

“我搞不清楚她所说的这么难懂的事情,我能够说的就是对于圭吉……唉,他虽然也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但他还不至于达到会杀掉两个、三个人的地步。然而,对于他不利的证据,毕竟还是堆积了不少,会不会是有人想陷害圭吉……我是这样认为的。对于这一点,金田一先生……”

“嗯。”

“幸亏,昨天我从那个叫做新井的警方人员那里,得知先生您从一开始,就着手调查了这个案件,所以,我想请先生帮助我们,把这个案件给彻底地查一下,才把您请来的,您看可以吗?”

“简而言之,您是想雇用我这个私人侦探了?”

“对,费用多少都不要紧,当然,我这么讲话,实在是失敬了,反正我是生意人,有什么事,总是习惯性地谈到钱,请不要介意。”

“不会,我也是生意人,如果我接受了您的委托,当然会按劳取酬的。但是,如果我答应了您的委托,您可要用事实真相,来回答我的问题……”

“那当然……”

正在这时,听见院子里面传来了汽车的停车声音。

“啊,是龙太郎先生到了,稍微失陪一下……”

操向他们俩打过招呼后,起身出去了,龙平面朝着金田一耕助,又重新坐端正了。

龙平的眼光,又变得像开始那样咄咄逼人起来,但是,在他那锐利的目光中,又存在有一些怯懦的成分。

“刚才您所讲的,我们当然会配合的,只要是关于这个案件的事情,我们不会隐瞒任何情况的。”

“太好了,龙太郎先生他也知道了吗?我指的是雇用我的这件事。”

“当然,昨晚在电话里,我和他详细地谈过,他也听说过先生的传闻,所以他非常赞成……啊,他好像到了。”

随着操进来的龙太郎,是笑容满面的。

“嗨!”龙太郎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就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样露出,满口的白牙,笑了起来。

和老爸不同,他有着一副魁梧的身躯,当他笑的时候,微黑的脸上,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和老爸的阴沉相反,儿子显得开朗、豪爽,衣服也是很随便的那种穿着,让人想像不到,他会是一个浑身文身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忽然被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人笑着打招呼,不禁觉得有些窘迫。

操绕到龙平的身后,说道:“老公,刚才听龙太郎先生讲,他以前曾经和金田一先生见过两、三次面。”

“嗯?”

“哈哈哈哈!失敬了,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了,先生已经不记得了吧,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先生还记得相马良作这个人吗?”

金田一耕助当然记得那个相马良作,他当时是一个案件的当事人,是金田一耕助救了他。即使在现在,那个相马良作每年还会寄贺年卡来,他当时好像是在做和现在龙太郎相似的工作的。

“是啊,是啊,这么说来……”

金田一耕助重新打量了对方,龙太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初出茅庐。妈妈……”

“嗯。”操依然是一副镇定的样子。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们丝毫也不觉得,儿子比母亲还大一岁的母子关系,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在那时,我还是裸露着身上的文身,耀武扬威的时代。我当时还在相马良作先生的面前,露过身上的文身呢!”

“是吗!”

“有过这种事吗?”

“嗯,可是,这位先生非常有气魄,他一点都没有害怕,结果使我自己先泄气了。先生,您不记得了吗?”

“这么一说……咳,其实,当时,我是因为你身上的文身太漂亮,而看呆了……”

“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爸爸,妈妈,他总是这么有气魄,还是老样子。但是,妈,我还是吃了一惊。”

“啊?什么事情啊?”

“我想,我现在和以前那时的样子,改变了许多,应该是成熟了很多。可是,金田一先生和八年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我是一个邋遢的人,连上年纪也比别人要慢。”金田一耕助才说完这个不髙明的玩笑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相马先生,他还好吧?”

“啊,对了,相马先生看了今天的早报之后,还给我来过电话,我当时告诉他,这次的事件,我要委托金田一先生来办理,他也显得很高兴,他还让我向您问好。”

“啊,是吗?那么请你在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也代我向他问好。我听说你夫人今天是临盆,生了一个儿子吧,实在是可喜啊。”

“是的,谢谢先生,我还真的觉得,这个儿子,生得可真是时候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珠实捧着快要掉下来的肚子的话,我因为会听了新井刑警的话,怀疑到珠实和圭吉之间的关系,可能还在吃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正是那件事,龙太郎。”龙平在旁边说道,“刚才,我们还在和金田一先生在谈那件事呢,金田一先生答应了我们的委托,但金田一先生他同时也希望,我们能够毫不隐瞒地把事实真相说出来。”

“爸,那是当然了,在这里,我向金田一先生说明一点,我们和这个案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相信金田一先生,一定可以从我们的谈话中,发现我们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可以发现我们忽视掉的事实。金田一先生,您认为怎么样?”

“哎,你们如果可以这么信任我的话……好,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提问了,可能会问到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没有关系,爸,您说呢?”

“当然。”冈户龙平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吧,第一个问题,圭吉先生现在的隐身之处,我们还没有査明,是不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位,把他给秘密地藏起来了?”

“我不知道,龙太郎,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直到新井刑警来找过我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夫人,您呢?”

“不,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他了。”

“好,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圭吉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我和他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间,是上个月的中旬。当时,他到银座的店里来找我,要零花钱,那肯定是十一月的中旬的事情。”

“对了,这个案件的最初的受害者,是一个叫做水町京子的妓女,于十一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在‘龙宫酒店’里被杀,当时,水町京子好像是在西银座,您店的附近,见到过‘青色蜥蜴’。那天晚上,圭吉先生没有去过您的店里吗?”

“哦,新井刑警也曾经问到过这个问题,那天晚上,我没有在东京。”

“是出去旅游了吗?”

“是啊,在我们同行中,有一个像‘亲善会’似的组织,上个月的二十五日,应该是星期五吧,我们在那天晌午,坐车从东京出发,去热海的S山庄,周五、周六在那里住了两个晚上,周日的傍晚回的东京。但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等一下由操来跟您具体说一下。”

龙平的语调里,泛着苦涩的味道,操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有一种怪异的气氛,渐渐地笼罩在几个人的周围。

“爸,妈,有什么……”

“唉,龙太郎,等一下你妈会说出来的,先请金田一先生继续问吧。”

“啊,好。”金田一耕助故意把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继续说道,“那么,我来问一下龙太郎先生,你最后见到圭吉先生的时间是……”

“哦,我嘛……”龙太郎显得有点分神,他的内心,在刚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他一面狠狠地盯着他的父亲,和他父亲年轻的小老婆,一面说道,“我最后见到他的时侯,比我爸还要早,可能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再见过他了吧。圭吉那家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两、三年以来,一直都在到处躲着我。以前我们兄弟感情挺好的,自从他和由纪子之间,发生了问题之后,他就开始害怕再见到我了,可能我在当时发表的意见,太强烈了一点吧。”

“原来是这样,那么夫人呢?”

“哦,我?……”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是等一下,一起说出来吧。”

“啊,是吗,那好吧,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圭吉先生过的是一种荒诞的生活……知道他把少女当做玩偶的事情吗?”

“我以前稍微感觉到了一点,但我也是到了昨天,从那个叫做新井的刑警那里听说,才知道:圭吉竟然是那样的荒唐。”

“你以前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

“这个……这可真是令人难以启齿啊。”

“龙太郎先生,你了解圭吉先生的私生活吗?”

“不,我一点都不知道。”龙太郎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一面盯着伏下头的操,一面说道,“我只知道,圭吉和由纪子私奔后,圭吉从家里搬出去了,当时,我和老爸、还有这个妈妈,是分开居住的,对于当时的具体细节问题,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还以为,是圭吉已经长大了,是他自己想独立生活呢。因为有过由纪子的事件,所以我想,他也应该有过一、两个女朋友了吧,对于他的那种‘少女恋’情结……我想,不论是老爸还是我自己,多少都有一些责任,我们平时对他管教得太少了,尽管他还有着和由纪子的前科。”

“言之有理。”金田一耕助随声附和着,眼睛里面闪烁着苦恼的目光,“那么,再问一个问题,这你们可能已经听说过了,圭吉先生好像有一个被他称做‘姐姐’、年纪比他要大一些的情人,对于这个情人,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那……那个人……”操很不情愿地开口说道,“就是我。”

对于这个答案,刚才从他们夫妇的脸色上,就已经可以猜得出来了,但是,如今经她本人口中,亲自说出来,还是使听的人感到了震惊。

龙太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似的,倏地跳了起来。

“妈,妈妈!”他失声喊道。

“唉,龙太郎。”龙平连忙从旁边制止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都是我同意的事情。”

“爸爸您同意的事情?妈和圭吉的关系……”

“龙太郎先生。”金田一想安慰龙太郎的冲动,但这时,只见操抬起了低垂的头,她的脸色变得铁青,眼眶里面已经噙有泪水,但她还是努力做出了微笑的样子。

“这种事情,讲出来,也不知道你们是否相信……不,不,龙太郎先生的话,或许能够相信……和圭吉先生秘密见面的人就是我。但是,圭吉先生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虽然我刚才说,我和圭吉先生是秘密见面,但那只是对外人而言,我老公早就知道,我和圭吉先生之间的那种奇妙的关系。”

“妈妈和圭吉……妈妈和圭吉……”龙太郎好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嗫嚅着,“而且,爸爸还是同意的……啊!……我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你可能是弄不明白。金田一先生,请您注意听一下。”龙平依然是好像吞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用一副苦涩的语调说道,“用一句话来概栝,圭吉迷上了这个女人,是从她嫁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开始的。”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龙太郎,那可以说是荒唐吗?那么你自己呢?你不是也迷上过这个女人吗?”

“老公!”

“不,操,你不要讲话。龙太郎,你一开始也迷上了她,但你毕竟是一个堂堂男子汉,自己妥善处理了这份情感,把那份情感,转为了母子情谊,而且马上和珠实结了婚。对于你这样的做法,我从以前开始,就对你怀有一份感激之心。但是,圭吉他没有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感情,他始终在追求着她,最后,正是因为他自己的感情不能够被实现,所以才和星岛家的那个女儿私奔的。”

“那么……”金田一耕助从旁插话说道,“圭吉先生曾经对小由纪子说过,他对于麻耶子小姐,怀有相思之情,这话……”

“那可能多少是有一点吧,麻耶子小姐这个人……她算是我的大姨子……麻耶子小姐,她也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她的性格也很开朗,怎么看都像是圭吉的梦中情人。但麻耶子小姐和圭吉,是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了,如果是因为麻耶子小姐,而发生问题的话,那问题肯定是早就发生过了。”

大家都沉默了起来,有一种沉重的气氛,笼罩在大家的周围。

这里有夫妇之间的、父子之间的、继母和儿子之间的,三个人、三种不可思议的情感,缠绕在了一起。但是,这三个人都能够面对事实,他们作为大人,用各自的道德和良心,使这份感情,没有发展到超越界限的乱伦地步。

但是,圭吉的情况就……

“那么说,夫人,您是经常和圭吉先生秘密见面喽?”

“嗯,每个月都要见上个一、两次……”

“是在什么地方呢?”

“唉,很多不同的地方,都是些让人猜想不到的地方。”

“而且,那是您丈夫都事先知道的?”

“嗯,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圭吉那个家伙……刚才龙太郎说,他有少女恋倾向,我是想让他改掉那少女恋情结,我想这么做的话,或许可以让他改掉……”

金田一耕助从正面凝视着冈户龙平。这难道纯粹是对于圭吉的一种父爱吗?或者是一个老头,因为拥有着年轻貌美的妻子,从而心中产生了一种自卑,所以,就故意让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儿子,把关系发展到濒临危险的地步,使自己心中产生醋意,借此来促进自己的性欲……难道,没有这样的心理吗?

“刚才夫人您讲过,您和圭吉先生,都是在让人猜想不到的地方见面,那么,你们两个人之间,确实没有发生过越轨的事情吗?”

“嗯。”操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知道您是否相信……他的条件是,只要时常和他见面,就可以了,而且,他是一个软弱的人,对于其他的条件,他也说不出口,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对他的态度,始终是掌握着分寸的。”

“可是,夫人您有没有注意到,因为您一次次地和圭吉先生见面,使他越来越变得危险起来呢?因为,圭吉先生他始终达不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慢慢地,我也觉察到了,所以说,我是一个愚蠢的人,我也不想再辩解了。”

“圭吉先生知道这是经得他父亲同意的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始终对他是隐瞒着的,可是,圭吉先生他是个聪明人,或许他猜到了,这也不一定哦。”

“原来如此,好,接下来,我就问一下具体的细节了,关于上个月的二十五日夜晚,也就是水町京子被杀的那天晚上,夫人您有什么话要说呢?”

“啊,是那一天的事情,那天晚上,圭吉先生是和我在一起的。所以说,就是二十五日的夜晚,圭吉先生有着不可动摇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您和他,是从几点到几点在一起的呢?夫人,您可以明确地证实吗?”

“嗯,当然了,这不仅是我一个人,那家旅馆的女佣人,也可以为我们作证的,是赤坂山王下附近的,叫做‘丸万’的旅馆。可是,金田一先生,在这儿有一点让人担心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

“那天晚上,就是上个月的二十五日夜晚,我和圭吉先生,在赤坂的‘丸万’旅馆见了面,当时,圭吉先生他责备起我来,他说在上个星期五,姐姐……哦,他所说的姐姐,就是我。他说,因为是我给他打过电话,所以,他去了某个地方,从八点钟一直等我等到十一点,问我为什么没有赴约……可是,我在那之前的星期五……就是在十一月十八日,根本没有给圭吉先生打过电话。”

“十一月十日,正是‘女王酒店’发生离奇事件的那一天喽。”

“这么来说,妈妈,是有人知道了你和圭吉之间的关系。”

“现在想想,确实如此,可是,当时,我只是以为,是圭吉先生故意出难题来刁难我的呢,从圭吉先生的性格看来,他确实有可能会开这种玩笑。”

“请稍等一下,夫人。”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小笔记本来,边翻着边说道,“这个事儿,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女王酒店’和‘龙宫酒店’的两个事件,还有山田三吉遭遇车祸的那一天,小由纪子在都鸟被害的那一天,那些日子都是星期五,难道,星期五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每个星期五,都是我做功课的日子。我学了许多的东西,茶道、花道、歌谣等等,而且,最近迷上了诗词。但是,我不能为了学这些东西,而耽误了家务,所以,我把这些功课都集中在星期五,每个星期五,我都是晌午出门,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

“原来如此,您就是利用这个时间,来和圭吉先生见面的喽?”

“那么,金田一先生,看来凶手是知道

这个情况的,‘青色蜥蜴’是想把杀人的罪名,嫁祸于圭吉的头上。”

“如果是那么样的话,龙太郎先生,对于这个嫁祸于人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吗?看来,那个家伙对于你们的家庭内幕,是非常了解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他们三人不由得互相张望起来。

操的脸色,因为内心的恐怖,而变得铁青;与此相反,龙太郎则愤怒得全身肌肉如同是要燃烧起来似的滚热;龙平的表情,就好像是才吞咽了苦涩的食物一样。

他们没有人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好,这个问题暂且保留,下面还想再问夫人两、三个问题……”金田一耕助暂时回避了那件事,继续发问。

“是什么问题呢?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一定……”

“这我是从中条奈奈子那里听说来的,夫人您好像以前曾经说过,愿意领养小由纪子?”

“嗯!……”

“但是,为什么最终您没有领养呢?”

“那是因为……”操显得有些为难地说道,“因为佐佐木先生讲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什么难听的话?”

“小由纪子背后,不是有一笔很可观的财产吗?他绕圈子说,我是贪图她那笔财产,这一来,我就不好再说……”

“佐佐木先生竟然会讲这样的话?”龙太郎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算了,就当那是玩笑……”

“对了,您一讲小由纪子的财产,我反而想起来了,小由纪子去世后,她的遗产,是应该归圭吉先生所有了吧?”

“对,是这样的。”龙平愤愤地答道。

“但是,如果万一圭吉先生出了意外的话,那笔财产将会怎么样呢?”

“先生!该、该不会是圭吉他……”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如果那样的话,那笔财产应该是归这里的主人,和龙太郎先生所有了吧。”

“先生!”

“等等,龙太郎先生,可能凶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很明显,凶手是一开始,就打算嫁祸于圭吉先生,才采取这一连串的行动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哦,因为,这是一件谁都还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所以,请你们要保守秘密……”

“您讲要‘保守秘密’……可是,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就连龙平的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圭吉不是冈户圭吉吗,可又是丘朱之助,即也是冈户朱之助,所以……”

金田一耕助从小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在上面写道:

“OKATOAKENOSUKE(冈户朱之助)。”

然后把“NOSUKE(之助)”又给划掉;只剩下:

“OKATOAKE(冈户朱)。”

然后,他把这几个拼音,互相换了个位置,拼成为:

“AOTUKAKE(青色蜥蜴)。”

看到这里时,他们三人不禁同时惊呼了起来。

“怎么样?你们明白了吧?”金田一耕助用一副深沉的表情,匆匆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说道,“这么一来,这个案件,并不是和圭吉先生与夫人的假情事无关了……圭吉先生如果不是模仿那怪盗鲁邦(漫画《怪盗鲁邦》里的主人公〉,把自己颠倒顺序的名宇,写在被害者的肌肤上的话,那么,就是说,有人想陷害圭吉先生……”

没有人立刻做出回答。

他们三人很明显地感到害怕,不论是有多大胆量的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特别是当你看不见对手的时候。而且,坐在自己旁边的,有可能就是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可能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掠过这种想法。

龙平嘴唇一动,好像是要讲什么,正在这时,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操起身去接了电话。

“嗯,这里是冈户家。哦,是中条先生的太太?是,我是操。”

操拿着电话听筒,讲了三分钟左右的话。

“我明白了,我会转告给我丈夫的,嗯,我也会马上联系到龙太郎先生,转告给他的……是的,是的,太太您还不知道吗?龙太郎先生的太太,在今天早上生了。啊,喂,喂,您怎么啦?是吗,那么说,太太您是不知道,珠实小姐怀孕的事了?是吗……嗯,是一个大胖小子……嗯,请您放心,好吧,晚上见。”

当操撂下话简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不知为何闪着兴奋的光芒,但是,她马上把那兴奋的光芒给压下去,说道:“老公,是中条先生的太太打来的,她说小由纪子的遗体,已经运到了成城那边了,今天晚上要守灵,明天下午两点钟开追悼会。”

“夫人,刚才的这个电话,好像是说,中条奈奈子小姐,不知道龙太郎先生太太怀孕的事,是吗?”

“嗯,是的,她好像吃了一惊。龙太郎先生,珠实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个太太了吧?”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天生就讨厌那个太太。金田一先生,刚才您说过,说可能有人想要陷害圭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圭吉现在在干什么呢?他人现在在哪里呢?”

“问题就在这里。”金田一耕助提髙了声调说道,“我对老爷子您有一个提议。”

“请讲吧!”

“现在,当局的搜査人员,正在全力搜索圭吉先生的下落,那里面已经有人认定了,圭吉先生就是凶手。可是,龙太郎先生……”

“嗯。”

“你们没有什么自己的组织吗?”

“倒也不是没有,以前已经解散掉了,但是,还有许多的朋友在来往。有什么……”

“能否动员这些人来,和警察分开来,搜索圭吉先生的下落……越快越好。”

“可是,金田一先生。”龙平的瞳孔变得像针尖一样尖锐起来,他说道,“那……你认为那还来得及吗?不管是谁在陷害圭吉。”

金田一耕助沉默片刻后,朗声说道:“还是请先做做试试看。另外,夫人,我想在告辞之前,再向您讨教个问题。”

“哎,是什么问题呢?”

“据小由纪子的那三个男朋友所说,小由纪子好像是有一个隐蔽的情人,小由纪子对于这个隐蔽的情人,始终是缄默不语,您对于这个情人,有什么线索吗?”

“这?……”操夫人摇了摇头,但是她的声音有些不坚定,“这种事情,您最好还是问一下中条先生的太太吧,因为小由纪子在她那儿,寄住过一段时间……”

“老爷子和龙太郎先生有什么……”

然而,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线索。

之后,金田一耕助告辞,离开了冈户龙平的家,就在走出大门时,操夫人看到了门外立着一个人影。

“啊!”操立刻显得大吃一惊。

金田一看到操变了脸色,说道:“没什么,夫人,那是我的秘书。桥本小姐,你不要站在那里,你进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拉开木格子大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土气套装的女子。

“桥本小姐,这位是这里的主人——冈户龙平先生,这位是他的夫人,这位是他们的儿子——龙太郎先生。各位,这是我的秘书——桥本泰子小姐,请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临时充当秘书桥本泰子的尾崎国子,看到操的时候,不由得盯着她的脸多看了一会儿,不知什么原因,她的那张脸显得如此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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