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拉里奇饭店的套房里,克雷默宁斜倚在沙发上用他那不清晰的俄语向秘书口述着。

秘书旁边的电话嘟、嘟地响了起来,秘书拿起话筒,对着话筒说了一两分钟,然后转向自己的老板。

“楼下有人要见你。”

“是谁?”

“他说他是朱利叶斯?赫谢默先生。”

“赫谢默,”克雷默宁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父亲是美国的钢铁大王。”秘书解释说。真不愧是秘书,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个年轻人是一个百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

老板赏识地眯起了眼睛。

“伊万,你最好下去看看,弄清楚他的来意。”

秘书遵从老板的旨意,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同时俏无声息地把门关上。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他拒绝说出他此行的目的,他说这纯属私人间的事情,并坚持要见你本人。”

“一个百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克雷默宁喃喃地说道,“带他上来,亲爱的伊万。”

秘书再次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将朱利叶斯带了进来。

“克雷默宁先生吗?”朱利叶斯出其不意地发问道。

俄国老板仔细地用他那恶毒的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打量一下来人后,点了点头。

“很高兴见到你,”朱利叶斯说道,“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生意与你洽谈,如果能单独见你的话。”说着,以犀利的目光看着秘书。

“我的秘书,格里伯先生,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或许如此,但这是我的秘密,”朱利叶斯毫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叫他走开,我将不胜感激。”

“伊万,”俄国人轻声地说,“也许你不会介意到隔壁房间去吧——”

“隔壁房间不行,”朱利叶斯打断说,“我清楚这些公爵们住的套房,我希望这套房子保持绝对空无一人,除了你和我,叫他到一家稍远的商店买点花生去吧。”

尽管克雷默宁不喜欢这个美国人那种毫无拘束以及随意的说话方式,但他还是充满了好奇心。

“你的生意要花很长时间来谈吗?”

“也许要一个晚上,如果顺利的话。”

“很好,伊万,今晚我不再叫你,去看戏吧,放你一晚上的假。”

“谢谢,阁下。”

秘书欠欠身,离开了。

朱利叶斯站在门边,看着他离去。然后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随手将房门关上,回到刚才站的位置——房间中央。

“喏,赫谢默先生,也许你会直接切入正题,是吧?”

“我想这用不了一分钟,”朱利叶斯拖长声音说道,突然他姿势一变,“举起手来,不然我就打死你!”

好一会儿克雷默宁楞楞地盯着那枝自动手枪,不知所措,然后以一种近乎可笑的慌乱将双手举过头顶,这些都是朱利叶斯早就预料到的,他要对付的这个人是个十足的懦夫——余下的事就容易了。

“这是违法的,”俄国人歇斯底里地叫道,“这是犯罪,你想打死我吗?”

“不,只要你别大叫大嚷。别想顺着墙边去按那铃,这样会好些。”

“你想要什么?别做傻事,你应知道,我的生命对我的国家极有价值,我以前可能做过坏事——”

“据我看,”朱利叶斯打断说,“无论谁干掉你都是为人类做了一件大好事。不过,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这次我还不打算置你于死地,如果你肯合作的话。”

面对对手眼里透出的威严,俄国人吓得直哆嗦,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你要干什么,钱?”

“不,我要的是简?芬恩。”

“简?芬恩?我从未听说过。”

“你居然还敢谎称你没听说过,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

“我告诉你,我没听说过这个女孩。”

“我也告诉你,”朱利叶斯回答道,“我的手枪——小威利正想一吐为快哩。”

俄国人这下才软下来。

“你,你不敢——”

“哦,你错了,我恰好敢,你这家伙。”

克雷默宁从这句话语中肯定嗅出朱利叶斯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他阴沉着脸说:“那好,如果我知道你要找的这个人,那又怎样?”

“你得马上告诉我,就在这儿,在哪可以找到她?”

克雷默宁摇摇头。

“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

“我不敢,你的追问也是徒劳的。”

“害怕,嗯?害怕谁,布朗先生?啊,这使你感到为难,有这样一个人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仅仅是提到一下他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见过他,”俄国人慢吞吞地说道,“我还跟他面对面说过话。这事我是以后才知道的。他是那伙的头,我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他到底是什么人?这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人。”

“他不会知道今天的事的。”朱利叶斯说。

“他什么都清楚,而且他的报复迅雷不及掩耳,即使我——克雷默宁也在所难免。”

“那就是说你不愿意照我说的去做啰?”

“你的追问实在是徒劳的。”

“那我对不起了,”朱利叶斯面露喜色地说,“这个世界上又要少了一个坏蛋2”

说着他举起了手枪。

“别开枪,”克雷默宁发出了尖叫声,“别打死我。”

“我当然会,我常听说你们这些革命者不太看重自己的生命,但似乎事情轮到你头上时,情况又不一样了,我给你机会保全你这张肮脏的皮,可你不要。”

“他们会要我的命。”

“那你看着办吧,”朱利叶斯诙谐地说,“不过,我得告诉你,我的小威利可不是吃素的。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与布朗先生进行一次公平的较量。”

“如果你打死我,你会被绞死的。”俄国人咕哝着说,语气不像先前那样肯定。

“不,你这就错了,你忘了钱的作用,众多的律师会为此忙碌起来,他们还会叫一些医术高明的医生参与到他们的工作中去,其结局就是,他们会声称我的精神出了毛病,这样我就会在疗养院里住好几个月,等我的神志恢复正常后,他们又会声称我已康复,一切对于小朱利叶斯来说,结局都不会糟的。我会为此而被绞死吗?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俄国人相信他的这番话,他深知钱的作用,他在小说中就看到过朱利叶斯描述的这种谋杀案的审讯的情节,而他本人曾就贿赂过法官。他不得不被眼前这位充满阳刚之气,说话虽慢但却不无威严的年轻美国人所威慑。

朱利叶斯继续说:“现在我要数五次,如果你让我数过了四,你仍不合作的话,你就不用担心布朗先生了,也许他会给你的葬礼送一些鲜花,但你闻不到花香了,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数了!一——二——三——四——”俄国人尖声打断了正在数数的朱利叶斯。

“别开枪,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朱利叶斯放下了枪。

“看来你还不太糊涂,说吧,那女孩在哪儿?”

“在肯特的盖特豪斯,那地方叫做阿斯特利?普赖尔斯。”

“是作为囚犯关押在那儿吗?”

“她是不许离开那幢房子的——尽管真的很安全,不幸的是这小姑娘丧失了记忆。”

“这使得你和你的朋友们一直感到很恼火,我想。另一个姑娘在哪儿?你们一周前诱骗的那一位。”

“她也在那儿。”俄国人阴沉沉地说。

“太好了,你瞧,这结局不是挺圆满的吗?今晚天气不错,我们得出去逛逛。”

“逛逛?”克雷默宁紧盯着朱利叶斯问道。

“到盖特豪斯去。我希望你会喜欢坐车的,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去。”

“别做梦了,你应当清楚,我是不会留你在这儿的。我知道你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们,”说到这儿,他看到对方的脸色一下于暗淡了。“你当然清楚,你会布置好一切。不,先生,别打你的如意算盘了。你得跟我走。隔壁就是你的卧室吗?进去!

穿上一件厚大衣,对,就这样。好,我们已经推备就绪。我们到楼下去,穿过大厅走到外面,我自己的东西在那儿,别忘了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会透过我的大衣口袋朗你开枪的,甚至你对那些身着制服的仆人说的每一个字或是每一个眼色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如果你想试试的话,那么,在硫火与硫磺石作品中肯定会增加一张奇怪的脸。”

他们一起下了楼,穿过大厅朝着早已等侯在那儿的汽车走去。俄国人气得全身发抖,周围全是旅馆的仆人,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理智制止了他,这个美国人是说到做到的。

当他们来到车旁时,朱利叶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危险区终于过去了,恐惧将身边的这个人吓得了。

“进去!”他命令道。当他看到俄国人斜着眼偷看司机时,说:“别做梦了,司机不会帮你于什么的,他是一名海军,当你们的革命爆发时,他正在一艘潜水艇上工作,这潜水艇就在俄国。他的一个兄弟被你们的人杀死了,乔治。”

“嗯,先生,什么事?”司机掉过头来。

“这位先生是俄国的一个布尔什维克。我们不想打死他,但必要时,我们会的,你懂吗?”

“完全明白,先生。”

“我想到肯特的盖特豪斯去,知道路吗?”

“知道,这得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一小时赶到那里,我有急事。”

“我会尽力的,先生。”汽车风驰电掣般地行驶着。

朱利叶斯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他的俘虏旁边,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的口袋里,但仍不失大家风度。

“我在亚利桑那州就曾经打死过一个人——”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说。

一个小时下来,克雷默宁与其说尚有一口气,倒不如说是死了。朱利叶斯一路上都在讲他过去的事,在亚利桑那州的这件事前,他还干掉过一个旧金山的恶棍。除此之外,他还提到了一段洛杉矶山脉的小插曲。他的叙述风格虽说不是很准确,但却非常活灵活现。

汽车放慢了速度,司机掉过头告诉说他们就要进入盖特豪斯了。朱利叶斯命令俄国人给他们指路,他的计划是直接开到房子那儿。到了那儿,要克雷默宁将两个女孩叫出来。朱利叶斯告诫克雷默宁:“我用小威利可是百发百中。”

克雷默宁,一个早已受制于人的家伙,现在听了朱利叶斯一路上可伯的描述后,现在更是胆战心惊。他认为自己这一次准完了。

汽车加大油门,驶上了去房子的车道,停在门廊前,司机掉过头来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先把汽车技过头,乔治。然后去按门铃,再回到这儿来,别让马达熄火,随时等候我的命令,迅速离开这儿。”

“我知道了,先生。”

男管家打开了前门,克雷默宁感到那支凸起的手枪正顶着自己的肋骨。

“你给我老实点,说话要注意。”朱利叶斯压低嗓门说。

克雷默宁点点头,他的嘴唇发白,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我——克雷默宁,马上把那女孩带来,没时间了。”

这时惠廷顿已经走下台阶,当看到克雷默宁时,他发出了一声惊呼:“是你!你来于什么,你知道这个计划——”

“我们被出卖了,原来的计划不行了,我们得保全我们的性命,我们目前的希望就是这女孩了。”

惠廷顿犹豫了一下,不过时间不长。

“你是奉命——奉他的命令?”

“那自然,否则我到这儿来干什么?赶快,——没有时间了,另一个小傻瓜最好也一齐带来。”

惠廷顿转身快步跑进房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十分紧张。没过多久,两个身披斗篷的衣衫不整的身影来到了台阶前,并被强行推进了车里。个子小的姑娘身体有些虚弱,需要搀扶着。惠廷顿粗野地将她一把推进车里。朱利叶斯朝前探了探身体,这下,门开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惠廷顿身后的另一个人惊叫起来,他暴露了。

“开车,乔治!”朱利叶斯吼道。

司机立即将脚从踏板上松开,汽车呼地开走了。

台阶上的那人骂着将手伸进口袋,只听见雨点般的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还有那夜幕中分外明亮的子弹光。

密集的子弹射向了高个子姑娘。

“趴下,简!”朱利叶斯喊道,一边把简朝前按到,然后他立起身寻找目标射击。

“你打中了吗?”塔彭丝急切地问。

“打中了,”朱利叶斯回答说,“不过,没打中要害,像这样的恶棍一下子还解决不了问题。你怎么样,塔彭丝?”

“我没什么,汤米在哪?这是谁?”她指着瑟瑟发抖的克雷默宁问道。

“汤米去找那个阿根廷人去了。我想他准以为你命归黄泉了呢。慢慢开出大门,乔治,对,就这样。我们离开后,他们至少得花五分钟才会忙乎起来。我想,他们会打电话的,前面的路要多加小心,别走直线。刚才你问这人是谁,塔彭丝?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克雷默宁先生,我说服他跟我们作一次短途旅行,这是为了他的健康。”

俄国人一言不发,脸色由于害伯仍然是青色的。

“他们为什么会放了我们?”塔彭丝不解地问。

“我想是这位克雷默宁先生的声音太高了,他们无法抗拒。”

这使得俄国人怒不可遏,他疯狂地叫道:“你这该死的,他们已经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们,在这个国家里,我最多活不过一小时。”

“是这样,”朱利叶斯赞同地说,“我劝你立即回俄国。”

“既然如此,让我下车,我已经做了你们要我做的事情,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不放你,是为了你的公司。当然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不过我想,你还是让我用车把你送回伦敦吧。”

“你们不会去伦敦的,”他咆哮着,“让我现在就下车!”

“当然可以,停车,乔治。这位先生不想回去了,如果以后我有幸到俄国去的话,克雷默宁先生,我希望看到盛大的欢迎场面以及——”

没等朱利叶斯说完和汽车完全停下来,俄国人已经下了车,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这么没有耐心。”朱利叶斯幽默地说。车子又重新上路。“也不给女士们说声再见,真没有教养。简,你可以坐起来了。”

简这才开始说话:“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朱利叶斯拍了拍手枪。

“小威利的功劳。”

“真了不起。”女孩称赞道,脸上泛起了红晕,钦佩地看着朱利叶斯。

“安妮特和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塔彭丝说,“惠廷顿这老家伙催我们快点,我们还当屠夫们要宰杀羔羊了。”

“安妮特,你这么称呼她?”朱利叶斯在头脑中努力去适应这个新名字。

“这是她的名字呀。”塔彭丝睁大眼睛说着。

“没有的事,”朱利叶斯说,“她也许认为这是她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已经丧失了记忆,太不幸了。但我们面前的这一位的的确确是简?芬思。”

“什么——?”塔彭丝不相信地叫了起来。

她的惊讶被打断了,一颗子弹正好打在她身后的汽车上部。

“趴下:“朱利叶斯大声说道,“我们遭到了埋伏,这些家伙动作倒挺快,把车子再开快点,乔治。”

汽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前行驶,三四颗子弹唆唆而过,还好,枪法不怎么样。朱利叶斯立起身子伏在车子的后部。

“没有目标可打,”他沮丧地说,“不过,我想,很快又会有一顿小小的野餐了,啊:“他抬起手。

“你受伤了?”安妮特马上说道。

“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简一下子跳起来:“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说,停车,他们追的是我,我才是他们要追的人,你们不能为我丧生,让我下车。”一边喊叫着,一边在黑暗中搜寻着门把手。

朱利叶斯抓住她的两支胳膊,不无惊讶地看着她,她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外国口音。

“坐下,孩子,”他温和地说,“我猜,你的记忆完全正常,你一直是在欺骗他们,是吗?”

女孩看着他点点头,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嚎陶大哭起来。朱利叶斯抚摩她的肩膀安慰她。

“坐下,我们不会让你离开的。”

她抽泣着问道:“你是同乡,我从你的口音里听出来了,这唤起了我的思乡之情。”

“我就是你的同乡,我是你的表兄——朱利叶斯?赫谢默,我专程到欧洲来找你,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这时,车减速了,乔治转脸问道:“十字路口到了,先生,我不知道该走哪条道。”

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当车停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窜了上来。

“对不起,诸位。”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惊叫声以及各式各样的询问,他只好挨个地回答他们的问话。

“我在树丛中等候着你们,一直在你们后面,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候。现在,女孩子们,下车。”

“下车?”

“对,路那边就有一个车站,再过三分钟火车就要到了,你们动作快点还能赶上。”

“你这是搞什么鬼?”朱利叶斯也被弄糊涂了,“你以为将车留在这儿就可以骗过他们?”

“我俩不下车,就女孩子们下。”

“你疯了,我的贝雷斯福德先生,你完全疯了2你怎么可以让她们两个女孩独自闯荡,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一切将付之东流。”’汤米转向塔彭丝:“马上下去,塔彭丝,带上她,照我说的去做,没有人会伤害你们的,你们非常安全。坐那趟去伦敦的火车,直接去找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士。卡特先生不在市区,不过找到他,你们就安全了。”

“该死的,”朱利叶斯骂道,“你这疯子。简坐着别动:“突然汤米以十分敏捷的动作夺下了朱利叶斯的枪,并举起来对准朱利叶斯。

“这下你们该知道我不是闹着玩的。下车,你们两个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塔彭丝嘣地一下子跃了起来,拖着不情愿的简下了车,“走吧,不会有事的,如果汤米说没事,那就没事。快!我们要误车了。”

她们开始奔跑起来。

朱利叶斯那压抑以后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

汤米打断了他的话:“住口,我有话跟你说,朱利叶斯?赫谢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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