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此人一定是曼勒宁,因为不可能会是别人了。他以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走进房间,手指头轻弹着我的名片;在漫不经心的态度背后,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恨意——哎呀,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把他全身上下仔细瞧个够。身高方面是他的优势,宽肩窄腰是他的体形,而他身上的淡灰色西装却未刻意凸显这些特点。从穿着打扮来看,菲尔可能会说他品味好得不同凡响。他仰头抬起下巴,但还不至于趾高气昂;他那晒成古铜色而且有棱有角的俊貌,蒙上一层轻佻傲慢的表情;他黝黑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而他的目光,就从卡鲁瑟称之为“纠葛的双眉”下方打量着我。至于什么“抑制吹嘘自夸、精力十足、容易激动等等特质的迷人风采”——这也是卡鲁瑟说的——我在曼勒宁身上根本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我不会用“迷人”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但毫无疑问地,他这个人是散发出一股魅力。曼勒宁用肩头推开门帘走了进来,从长窗渗透而入的光线把他照得容光焕发,而那些状似赝品但八成是真货的文艺复兴时代家具,恰如其分地把他衬托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却露出了笑容。

“老兄,”他十分亲切地说道,“你知道警察是怎么干活的吗?”

这番话听起来不仅目中无人,他简直可以说是疯了。他自以为非常认真严肃。当时是我那天第一次有想要大笑的感觉;我几乎当他的面笑了出来。他看到我闭紧嘴巴忍住笑意,那种奇怪的恨意为之渐增。

“唔,”我说道,“我是刑事调查局的总探长,不过我想,对于这个职位,你是可以有你个人的看法。你不就是那位在印度解开神秘刺杀案件的年轻人吗?”

他往桌子靠了过来。

“你知道印度北边的海德拉巴?”他殷勤地问道。

“不知道。”

“那么,北部的赞木纳河(Jumna)呢?”

“没听说过。”

“既然你这么无知,”他说道,“你想你够资格来谈论那件案子吗?”

不管怎么样,正常人这时候都会反驳抗辩。若说这家伙并没有激怒我,那我就是在欺骗你们。还是照旧,我不想理会他的人身攻击,只想查我的案子就好。这时他接着说:

“我问你,呃——”他佯装要看我的名片,但发现太过麻烦,于是改口道:“我问你知不知道警察是怎么干活的。原因就在这里。你想见韦德小姐一面。如果你对法律有些了解的话,你就知道你不能强迫她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她还可以要求有律师在场作陪。”

“是的,这一点我明白。所以我才想知道她愿不愿意见我。”

“你知道,我之所以提出这一点,那是因为今天早上你过分越权了。有三个人到你的办公室,结果你用无权过问的问题打扰他们,而他们又太过于懦弱而回答了问题。老天啊!”他张嘴轻蔑地笑了起来。“他们不把我的提议当一回事。我跟他们说,如果非去不可,就找一位律师同行……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设下什么样愚蠢的小圈套,也不晓得你是怎么吓唬他们的。不过——”

门帘一阵掀动,原来是哈莉特·克尔顿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行动笨拙的粗壮年轻人,其抢眼的红发让人立刻认出他来。山姆·贝克特身上套着一件松垮垮的晨袍,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苏打水。在红通通的眼睑下,他迟钝的褐色眼珠缩成小黑点;当他凝视曼勒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尽是厌恶不屑——这份厌恶感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连他这种个性悠哉的人都吓了一跳,因而无法置信自己会有这种情绪反应。

“小葛,别傻了,”哈莉特以非常理智的口气说道。“他是我们的朋友。他知道事情真相——”

“事情真相,”曼勒宁复述了一遍,然后笑了笑,从鼻孔发出喷息声。“是哦,我也知道事情真相啊,这你是明白的。所以我才试图不要让它曝光。”

贝克特拿着杯子做了个手势,接着以抗议的语调说道:

“但是,真是岂有此理,是她想要见他的!无论如何,她就是想要见他。嗨,总探长,今天早上我一直待在这里等你来,在这场大闹剧中,只有我已经神智恢复清醒。随你怎么问吧。我就是阿布王子,你知道的——”此刻,曼勒宁的笑嘴裂得更开了。“——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重点在于,”我说道,“曼勒宁先生是否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我当然不愿意,”曼勒宁答道。

“为何不愿意?”

“因为我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我选择不要回答,”他面带冷笑地告诉我。

“你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呢,还是宁可去面对验尸官的盘问?”

他笑了起来。

“老套的问题,老套的说辞,警察只会一味地威胁恐吓!我亲爱的海德雷先生,你觉得你可以传唤我上这次的审讯会吗?”

“我亲爱的曼勒宁先生,”我开始感到很不耐烦了,“如果验尸官认为坎特伯里大主教和此案有牵连,他们是会传唤他的,即使只有某一点证实了主教阁下是位大说谎家。”

我以为这番话可以堵得他哑口无言,但效应只是一闪即逝。我第一次看见他眉毛皱成一团,这使得他看起来仿佛有对斗鸡眼似的;不过,他的轻蔑态度相当怪异,而且全然表露无遗:他把嘴巴张得像希腊面具那样方方正正,然后又森然露齿而笑。

“哦,不见得吧?”他口气放肆地说道。“招数用烂的说辞,了无新意的虚张声势。事实上,我没说谎。我不用大费周章来说谎骗人,我说完了。”

“事实上,我也无须大费周章来虚张声势。现在根本没有质问你的必要,因为你已经向卡鲁瑟巡官做了些供述,而那些陈述目前也已记录在案。我想知道的是,对于那些陈述,你会不会口风不变、坚守到底。”

“什么陈述?”

“我懂了。这么说,你终究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啰?”

“你瞧,这真是避重就轻的蹩脚遁辞。我要答就答;不愿意答嘛,当然就不答。”

“行。反正无罪之人,是不介意多说一些的,对不对?好吧。你在周五晚上向卡鲁瑟巡官表示,你在10点40分曾到帕尔摩街的摄政亲王巷短暂造访过。当时总机门房跟你说楼上正在举行派对,而你把他打发掉之后就上楼去了。”

我并未在这问题上头做任何修辞更动,仅仅是从我的笔记本上面照念罢了。曼勒宁单肩略耸,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之所以引述这段话,”我解释道,“并非在指控你说谎,而是因为我必须在你们之间做个抉择:究竟说实话的是你,还是其他的人。克尔顿小姐今天早上在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们所有的人在11点钟过后才从博物馆返回,随后便指示门房要对外宣称楼上有派对在举行。在那之前,门房根本没有接到要做任何声明的指示;他知道他们全都外出了,而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件事。莫非,除了你之外,整个教堂里面的人都唱错了曲子?——对了,克尔顿小姐,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吧?”

女孩坐在高背椅上,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

“我不晓得她是不是这么说的,”贝克特突然灵光一闪地说道,“但这是实情。我的意思是说,那件事我记得!要门房那小鬼说我们整晚都待在楼上,还得付他1镑金币。”

曼勒宁的笑声开始变得单调空洞,听起来有点像是电影放映玩具机播给孩童看的循环有声影片里面的笑声。笑声听来刺耳又让人感到不舒服,而且显然教哈莉特忧心忡忡。

“老兄,你知道的就这些啊?”他饶富兴味地问道。

“错了,当然不止这些。比方说,你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前往那里的?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抵达那里的?”

这番话终于让他动容。

“哦?这么说,你怀疑我去过那里?真是不幸,因为啊,我的确去过那里。”

他一副安稳笃定、老神在在的模样,而状况是怎么样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显然他是在帮一窝躲在狗屋里的笨蛋打天下。

“我相信你去过那里。我只是在问:你什么时间去的?总而言之,绝不会是10点40分的时候。门房说你没去过。卡鲁瑟巡官半个钟头前问过他。”

曼勒宁的肩膀猛然抽动了一下,他绕着桌子漫步,最后停步占住一个背光的位置。他似乎陷入沉思状态。他的态度是自信满满,所以当他走过我身边时,还用手肘把我推开。

“算你厉害,警察先生,”他说道。“事实上,门房那小子是没看到我,那是因为我走后门从后面的楼梯上去的,所以我的行动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为什么要避人耳目,为什么要到好心的何姆斯先生家里跑一趟,这些事情的背后原因你想知道吗?老兄,时候到了你就会知道的,但告诉你的人绝对不会是我,因为我要一直吊你胃口,所以我拒绝回答。啊哈!Lahmelkhanzeeryuhfazmuddahizamullih!你这个拐弯抹角的奸诈之辈,让我来解释给你听吧,你可以把这句话写在你的笔记本上面。意思就是说:猪肉若是腌过盐,就可以保存很久;我向你推荐这种处理方法。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你不会见到韦德小姐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会?”

我没看见她走进来。她双手放在椅背上站着,我现在终于一睹蜜丽安·韦德的庐山真面目了。我该用何种实际而合乎常理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女孩呢?

她毫无疑问是个美女,再者,除了眼睛周遭紧绷出来的细纹外,她似乎也非常粉嫩健康。我猜海德雷太太对她的看法会是如此,但我自己倒不这么认为。我之所以用健康来形容她,原因在于那是她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她正穿着一件粉红色晨袍或家居便服之类的衣裳;虽然我一直认为粉红色是一种不洁的颜色,不过,它倒是和她这一型非常相称。她这个女孩会让你联想到粉红色,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卡鲁瑟就会懂的。然而,在某种程度上,我是可以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一心向着她——即使她不美丽,仪态不佳,而且也不聪慧(我说真的)。她一走进来,整个房间的气氛就为之一变。不,你别那样想,菲尔,我不是那种色迷迷的怪老头,自我陶醉在诗意横溢的想像中: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纯粹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她站在那里,双手放在深色椅子的椅背上;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眸也是深邃的。我一直深信,在伦敦下午1点钟的时候,若看到女人穿着家居便服走进接待室,那她大概是处于踌躇犹豫的心理状态下。对这一类事情你们的感觉是迟钝的,你们只会为眼见为凭之事感到内疚。我的表达够清楚吗?

当时,她口气有点暴躁地说道:

“为什么他不会见到我?”

“他想要把你送上绞刑台,就是这么回事,”曼勒宁淡然答道。“如果这样你还无动于衷的话。”

“胡扯!”蜜丽安精力充沛地张嘴叫道,并举起一只手来。“另外一位警官呢?相貌堂堂的那位警官人在哪里?绞刑台!噢,少来,这是什么无聊透顶的鬼话!”

曼勒宁霍然转身。

“我只是在警告你,亲爱的,”他以同样冷漠的声音对她说道,“如果你不听我劝而贸然行事——这个嘛,我们势必会分手的,不是吗?更何况,这件事情见光死之后,你能去哪儿再弄一个丈夫来呢?”

她变得一脸苍白,但还是没开口回话。我从未在任何场合看过如此冷静的气势、自信的姿态,以及曼勒宁所拥有的那些人格特质;他冷酷无情,他是个疯子,但当他说出那些话时——那些话若由别的男人来对任何女人说,或是当着任何人面前说出口,语气必定像是在怒吼斥责——他说话的态度却像是旁若无人似的。接着他转过身以漫不经心的目光向我点头,然后一语不发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

这时,我看到蜜丽安·韦德的眼中满是惧意。她移动几步,,往一张椅子跌坐下去,旋即哭了起来。

哼!在回忆场景、巨细靡遗地叙述整个经过、好让菲尔能了解状况之时,我突然明白身为一个讲求实际的人,我很可能已经超出实事求是的限度。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发展下去了。我把其他人送出门外,并告诉他们我希望私下询问蜜丽安。然后我就合上门帘。但这时我发现,除非我行事步步为营,否则下场就是无功而返。

她先起身,选了一张位于高窗附近的椅子坐下——那是一张有靠背的长椅,皮革制的椅背上有图案,而且还有钉头状装饰。她倾身向前,徽弱的光线洒落在她的侧脸、颈子,以及套在她身上的粉红色家居服;她不但身子前倾,而且还目不转晴地看着我;尽管我愿意作证她不是故意的,但光凭她这种倾身向前的姿势,就可以让陪审团里面的任何女人投票吊死她。我照旧挑了一张和她保持适当距离的椅子坐下来,然后开始

自表身份。

“所以,”我断然下了结论,“你根本不必让他威吓你。”

接下来是一阵静寂。但我无法完全解读她脸上的表情。她正望着地毯思索。

“噢,他并没有威吓我。其实就是——我不晓得我到底在说什么。我没有办法了解他!他——他今天早上说我是一个卑鄙的小贱货。”

“其他人知道的事情,他也晓得了吗?”

“我不清楚,”她一派坦然地答道,眼睛直视着我。“我没跟他说,而且我想其他人也没必要这么做。他知不知道或许无妨。有时候我喜欢他,有时候他却让我起鸡皮疙瘩。我——”她停顿噤声。

“克尔顿小姐今早来我办公室的时候,非常担忧害怕整个事件会变得众所皆知,你明白我的意思。你自己的感觉是怎么样?”

她再度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原本她那率直坦然的神情中,隐含了一丝丝的困窘,以及厌倦或甚至是兴味盎然之意。她偏着头似乎陷入沉思,然后再以同样坦荡荡的口吻回话。

呃,老实说——假设他们没有把孩子的事情扯进来;当然只是假设而已;若是真的扯进来,那就糟透了——只要不把孩子扯进来,跟你说实话,我可能就不会那么介意了。我不明白哈莉特干嘛心烦意乱而苦恼不堪。当然啦,以前事情还不为人所知时,我最怕的就是我父亲;但自从他知情之后,他也没对我怎样——会让我担心的事情,就仅此而已。至于其他的,像是什么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倒是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让我担心的,你说是不是?”她睁大眼睛,脸上带着嬉戏玩闹的神情,然后嫣然一笑。“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打马虎眼,对不对?”

这真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不过我可没漏了底。

“既然如此,”我说道,“你就没理由不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真相了,是不是?”

“真相?我不知道!”她大声嚷道,双手为之紧握。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她闹情绪地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想要问我什么事?”

“首先,周五晚上约莫10点18分的时侯,你和克尔顿小姐走出博物馆的馆长办公室。接着你走下地窖——表面上的理由是去拿钉子。这是实情吗?”

“是的。”

“然后在地窖里,你遇到雷蒙·潘德洛。这也是实情,对不对?”

她面无血色。我设法轻描淡写,仿佛一切事情都已了若指掌,但还是把她吓得半死。

“对!这一点不会不利于我吧?是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等一下。你是和他约好见面的吗?”

“喔,我的天啊,不是!当然不是!”她起身,然后又重新坐下,认真的口气和她坦诚的态度一样令人无法招架。“不!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伦敦。我父亲和我都毫不知情。当时突然遇见他,我的反应可以说是惊骇莫名。我走下地窖时,他就站在那边的灯光下向我低头欠身。那一瞬间我没把他认出来,因为他留着黑色山羊胡,戴着有颜色的眼镜,相貌不但改变了,连年纪看起来也老了些。但他趋近到我身前,一边摘下眼镜一边说道:‘晚安,宝贝儿。你不认得我吗?”她不禁身体打颤。“但他现在却死了。”

“继续说。后来呢?”

“我跟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指的是伦敦,但他却回答说:‘博物馆关门前我就进来了,宝贝儿,然后趁着管理员没注意的时候像只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到这下面来了。’接着他说:‘咱们那——?”她停顿下来,随即又忙不迭地往下说:“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事情,海德雷先生。他们询问我的时候,我一定要把孩子的事说出来吗?这一点很重要。哈莉特说你告诉她无此必要。我不能只声称他要的是钱,对吗?”

“随你高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介绍所派来的演员?”

“没有!他喋喋不休地尽是说些讨人厌的事情。他要钱,1万英镑。我简直快疯了。我跟他说:‘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因为——’”她又半途打住。

“因为什么?”

“因为,”她显然硬生生地改变口风,“因为我告诉他,我会叫人把他赶出去……他哈哈大笑,并且说他认为我不会这么做。当时我心里想:‘哦,天啊,我再不拿钉子上去的话,他们大伙儿会全部下来的。’我急急忙忙地冲入那间大工作室拿钉子,接着又跑出来,其间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说个没完。最后,他又跟我跟到楼梯边;我永远忘不掉他那一把黑色山羊胡、大礼帽,以及那张状似梦境中在我肩头上方四处浮动的脸庞。

“这时候,我声嘶力竭地高声叫他滚出去。我说:‘马上给我滚出去;如果你非见我不可,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再说;不要在这个地方。那边有窗户,’我说道,‘出去!’说完我就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梯。我以为他会跟上来,但其实没有。我到了上面后,把钉子交给林克——他正好下楼来拿钉子——接着,我在主楼梯前面徘徊了—会儿,以防他从地窖跑上来。结果他没出现,于是我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你应该可以了解我当时的心情。所以我直接走向波斯陈列室,那里头乌漆摸黑的,不会有人看得见我。但是我又暗忖:‘假如他真的跑上来,或者,哦,天啊,假如——!”她再度把话硬吞回去。“别管我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决定最好下去瞧瞧他到底走了没。所以我又下地窖去了——而这一次地窖真的空无一人,虽然灯还亮着。当时正对面的窗户吹来一阵风。所以我就想:‘唉,他终于离开了;不过,不知哪里怪怪的。’随即我就恍然大悟:‘恶心!他的络腮胡留得好长!’

“但我仍是七上八下、心乱如麻,这种情绪你是可以想像的,于是我又跑回楼上。当我走到楼梯顶端时,我和某个大概是介绍所派来的演员面对面遇个正着。不过,就像哈莉特跟你说的一样,我继续走上楼和其他人会合去了。”

整个案情现在已经明朗化了,所有残骸碎片在缓慢但无可避免的情形下,逐步拼凑成一幅紧密相连的图案,而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如此发展。我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这种兴奋的感觉,只有在毫无意义的千头万绪合而为一时,才会油然而生。

“后来我看到他死掉了,是在那辆马车里头,还是躺在车厢外的地上呢——呃,当下我该作何打算呢?”她自顾自地问道。“我试图打电话给哈莉特,请教她该做什么或说什么,因为哈莉特聪明伶俐,但是——”

“再等一下,韦德小姐。我们漏掉几个可以把案情澄清的问题。你第一次下地窖的时候,把匕首和假髭须拿走了,对不对?请不要否认。克尔顿小姐说你不反对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要拿走那些东西呢?”

她仍然直盯着我看,眼睛也越睁越大。

“我跟你说——”一个之前没想过的念头突然在她心中浮现,因而吓得她花容失色。“我没杀他!天啊,不是我干的!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不。没这回事。你别激动!你拿走它们的原因,或许我可以帮你回答。不过,如果你暂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我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后来拿它们去干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啊!真的!我不记得了。我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忘得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下地窖之后,到底如何处置那些东西,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看见他站在那里,我实在太震惊……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想到它们,虽然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但脑袋里仍然没印象——”

“事实上,韦德小姐,你把它们留在地窖,对不对?”

“应该是吧,”她颓丧地说道,“我不记得我上楼的时候有拿它们。”

我倾身向前:

“最后这个问题很重要,听清楚了!那天晚上你们大伙儿要恶作剧的计划,曼勒宁先生真的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吗?”

“不是的!”

“请再好好想想。你是不是事先向他走漏风声,所以他其实早有准备,根本不会让自己掉入恶作剧的圈套?你是不是不愿见他丢人现眼,因为你老是帮他吹嘘说尽好话?

“整个计划的完整细节,你是不是一直到周五晚上才全盘了解?还是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知道?为了以防计划有变,你是不是告诉他整人计划开演前到博物馆的地窖碰面,这样你们就可以先讨论一下?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才向何姆斯借了那把经常上锁的后栅门钥匙?他是不是拿着那把钥匙,去亚蓝道街的波顿锁店复制了一把?你是不是叫他从后栅门进来——这样你们就可以透过博物馆地下室的窗户交谈?难怪你会那么急着冲到地窖找煤炭或钉子,并且不让别人帮你代劳,是不是这样?

“你正要往地窖走下去的时候,看到摆在楼梯上面的匕首,当时你是不是在想:把这个即将‘杀死’他的玩意儿秀给他看,那是多么好笑的事情啊?所以你就把匕首捡起来,是不是这样?你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克尔顿小姐的目光正注视着你,当时你是不是说了‘我会把它交给山姆’之类的话?而且,为了不让她起疑,你是不是连同假髭须也一并捡起来?然后你是不是拿着它们走下地窖?但是在那里,你却遇上了潘德洛。

“你是不是把那两样东西留在地窖,然后就忘记它们了?到了最后,必然的结果就是——若按照你的计划来发展——刚好在地窖窗外的葛莱格里·曼勒宁,一定会听到你和潘德洛对谈的每一个字。是不是这样?”

在漫长的沉寂之后——其间只耳闻到房子咯吱咯吱作响——她终于像个小女孩捂住脸,并开始啜泣起来。

“是的,”她说道。

过了两天,开完万众瞩目但没有结论的审讯会,并搜查了某间公寓之后,某个证据找到了,罗网的每条线也已编织完工;这两天过后,我请求获得批准——并附上我接下来要拿给你过目的完全解析定罪报告书——以谋杀罪名逮捕葛莱格里·曼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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