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的大厅之内,詹府众人环座,就连将她和梁少卿顺手擒回来的五小姐詹子茗也破例出席,带着一方雪白的面巾,遮住她的绝世玉容,一身青绿色的丝绦长裙,高胸纤腰,端静娴雅。

詹家的三位姑爷伴着各自的妻子坐在上首,大小姐詹子芳的相公顾公恩相貌较为英俊,挺鼻薄唇,眼梢微微上挑,顾盼间难掩风采,但是也许是第一印象不好,虽然还谈不上面目可憎,但是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与他相比,另外两名姑爷就显得平常了许多,尤其是三姑爷薛浅,看起来性格很是文弱,一身浅蓝色缎面的素衣,坐在三小姐詹子青后面,面庞白皙,看到楚乔注视他的时候竟然脸孔一红,还微微笑了一下就狼狈的转过头去,好像很不擅长和陌生人打招呼。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公恩沉声说道,冷眼看着楚乔,面容颇为严厉。

楚乔不在乎的一笑,说道:“很简单,他们招惹我,我就将他们给打了,就这么回事。”

“你胡说八道!”陈双大叫道:“大相公,是她先来招惹我们的,一大清早的,我们还没起身,怎么会去惹他?”

话音刚落,就有其他几名肇事者一起齐声附和。楚乔眉梢一挑,缓缓转过头去,眼神有如冰雪,众人见了顿时脊背一寒,竟然生生哽噎,不敢再开口。

顾公恩转过头来,沉声说道:“你怎么说?”

“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楚乔微微扬眉:“流言可畏,三人成虎,大姑爷一心袒护下属,我无话可说。”

“好一张利嘴!”詹子芳冷冷说道:“先不说自从你来到府里就一直在惹事,单看你目无尊长的态度,就该重仗伺候!”

二小姐詹子葵趁机接话:“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张扬跋扈的奴才。”

顾公恩说道:“你无话可说,我就当是你词穷理亏,今次可不会那么便宜就放过你了。”

楚乔刚想还嘴,大不了就被赶出府去,她丝毫不担心会得罪眼前的这群权贵。可是还没开口,站在詹子瑜身边的六小姐詹子筠突然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胡乱定罪,还有你,怎么可以不为自己辩白呢?”

楚乔一愣,转过头去,只见詹府的六小姐急的脸孔通红,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帕子,好像要拧出水来。二小姐闻言眉梢一挑,嘴角一撇,冷冷笑道:“六妹真是菩萨心肠啊,对一个下等的奴仆也这样关怀,难怪当年婉茹姨娘会跟着一名琴师叛逃出府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六小姐闻言眼睛顿时一红,声音发颤的指着詹子葵,气的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含血喷人!”

“六小姐,千万不要被这个小白脸迷惑了,”陈双鼻青脸肿,却仍旧不知悔改:“这个小白脸出手阴毒,趁我们都在睡觉加以偷袭,手段卑鄙的很啊。”

大小姐詹子芳眉心皱起,对着詹子筠沉声呵斥道:“子筠闭嘴,一个大家小姐,跟一个奴才眉来眼去,不知羞耻吗?”

“大小姐这般护短,就不算跟奴才眉来眼去吗?”

“你说什么?”

楚乔冷冷一笑,见六小姐眼泪含在眼圈里,波光盈盈的向她望来,竟然变态般的生出几分正义之感,朗然上前一步,淡笑着说道:“我说什么,大小姐自然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我只是小小奴才一个,很多事情都犯不着开口,奈何有人屡屡挑衅,大姑爷,您知道我为什么和陈双打架吗?”

顾公恩眉头轻轻皱起,说道:“为什么?”

楚乔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因为我知道是谁杀了老管家青叔。”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顾公恩沉声说道:“你之前在甲板上不是说自己看错乱说的吗?”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怎么敢乱说?”楚乔故作诚恳的表情,缓缓说道:“青叔眼睑带血,眼眶乌青,表情狰狞,手腕上有明显淤痕,这样明显的伤势,众位还好意思说他老人家是寿终正寝,哎,难为他为詹府出力一生,到死都是这么个凄凉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啊。”

众人闻言顿时一怒,顾公恩强忍住心下怒意,厉声说道:“那你白日是为何不说,此时青叔已经炼化,自是随便你胡说污蔑!”

“是不是污蔑,杀人者心中有数,我当时不说,不过是为了事后从杀人者那里讹诈一些银两,不然我好好的都离开了府上,大路那么多条,为何会被五小姐碰上?”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一愣,梁少卿眼神发呆,脸孔腾地就变得通红,其他下人们也是窃窃私语,没料到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竟然还这般大言不惭的说出口。

楚乔摇头晃脑的说道:“当天半夜,我曾出去找东西吃,这一点,伙房的老哥可以为我作证。”

顾公恩问明那人的姓名,就派人将那名曾给楚乔梁少卿留饭的男人叫到内舱。老实巴交的男人磕磕巴巴的证实道:“那天晚上,这位小哥的确出来过,还是我亲手给他的饭菜。”

“我回去的路上,听到青叔房间有响动,我奇怪之下,就特意走过去看看。谁知还没走到房门口,陈双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到我似乎很惊慌,我问他这么晚在这干什么,他还骗我说青叔找他有事,我当时也没怀疑,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是被青叔叫去的,他根本就是杀死青叔的罪魁祸首!”

楚乔声音突然变得凌厉,手指着陈双厉声说道。

陈双顿时大惊,连忙辩解道:“你血口喷人!少主人,大小姐,二小姐,大相公,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谋害青叔啊!这小子满口胡言,胡说八道,请主人们替小的做主!”

顾公恩面色阴沉,沉声说道:“你说是陈双杀死了青叔,可有证据?”

楚乔无辜的双手一摊:“原本是有的,可惜现在没了。”

“那到底是又还是没有?”

“因为我确定是陈双杀死青叔,就多加留神的注意了一眼,见青叔的指甲缝里有大片的血皮,这证明青叔死前在挣扎中一定将杀人者抓伤,只要陈双脱下上身的衣服,看看有没有伤痕,就知道是不是杀人的凶手了。”

陈双闻言顿时慌了,一把撕开衣袖,只见手臂上血印淋淋,还在往下流着血,男人惊慌失措的叫道:“这道伤痕是你刚刚抓的,还是流着血,是新伤!你不要诬陷我!”

“哦!”楚乔恍然大悟般大叫出声:“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难怪我找你要钱的时候你让我今天早上到下仓找你们呢。”

“你什么时候管我要钱了?”

“你还不承认,昨天晚上我在甲板上碰见你,说只要你肯给我一笔钱,我三日后就会离开詹府,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说出来。你当时满口答应,还叫我第二天早上到下仓去取钱,陈大哥年纪轻轻,记性不会这么差吧。”

陈双顿时冷喝一声,怒道:“你胡说八道!我让秋陶叫你到下仓就是为了埋伏人手修理你一顿,哪里跟什么钱财有关,少主人不信可以去问秋陶!”

此语一出,大厅里顿时响起整齐的一溜吸气声,顾公恩的眼神黑的几乎能淌出墨水来。楚乔狡诈的嘿嘿一笑,轻松的说道:“陈大哥,你不是说是我自己去的下仓,趁你们还没起床的时候偷袭你们吗?怎么,自己编的谎话太多,这么快就给忘了?”

陈双茫然四顾,见顾公恩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顿时绝望,狠狠的转过头来怒视楚乔大声叫道:“你个小王八蛋!竟敢诈我!我杀了你!”

谁知还没跑两步,就被一旁彪悍的护院擒住。

“将他带下去吧,三日后船靠岸,直接逐出去。”

詹子瑜的声音很是平静,他靠坐在轮椅上,接过身后一名小童手里的温热方巾,擦了把手,然后抬起头来,语调清淡的说道:“所有参与过打架闹事的仆役罚两个月的月钱,奴隶罚二十鞭子,这事就这么了了。”

“那他也该罚,”詹子芳突然站起身来,指着楚乔大声说道:“他也是参与闹事的奴隶!”

“大姐,听说过有人惩办偷东西的小偷,却从未听说有连丢东西的失主一起惩办的道理。三十多个人围攻一个人,暗暗埋伏,伺机偷袭,却还人人挂彩,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五小姐詹子茗缓缓站起身来,袍袖如水,素雅超脱,柔声说道。

詹子芳对着詹子瑜也敢反驳,可是面对着这个话不多的五小姐,却登时噤声,讪讪的不再说话。

“闹了一早上,也该够了。”詹子瑜微微一挥手,身后的小童就推起他的轮椅:“詹家出身卞唐,即便对奴仆,也从不随意斩杀。但是如今就要进入唐京,若是再有人敢随意闹事,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房门被缓缓关上,微风吹进房间,众人相对而立,一时间竟无人出言打破这个僵局。

“你,跟我出来。”

六小姐红着脸指了指楚乔,小声的叫道。

楚乔也不愿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人中央,自然从善如流,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顺便还不忘拉了一把傻呵呵站在原地的梁少卿。

正午阳光明媚,船头有船工在奋力的扬帆,两岸青山重重,蓝天澄清,白浪翻涌,水鸟长鸣,一派锦绣之色。楚乔站在船头,虽然穿了一身下人的衣衫,但是面容俊俏,眼神飒爽,她的身高站在燕洵诸葛玥等人之间虽然显得十分娇小,但是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却高出半个头,詹府的六小姐站在她的身边只到她的耳朵。

詹子筠抬起头来,笑着望着她,面颊微微有些发红,小声说道:“刚刚,多谢你了。”

楚乔恭敬的回礼道:“小姐抬举我,我只是一个奴才,担不起这个谢字,况且小姐也是为我打抱不平,是我应该谢谢小姐才是。”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奴隶,”六小姐连忙摆手,可爱的摇着头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一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人。你一定是遭遇了极大的变故,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楚乔微微一笑,没想到这富家小姐心性倒很纯良,这时正好一只水鸟从上空飞过,水手们有人弯弓射鸟,那鸟儿一惊,扑啦啦的挥动翅膀,急速飞去。箭矢擦过鸟儿的翅膀,几根白色的羽毛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恰好落在詹子筠的头发上。楚乔很自然的伸出手去为她摘下鸟羽,在她眼前轻轻一挥,笑着说道:“小姐心地善良,品貌出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沉鱼落雁之容吧。”

将羽毛扔在地上,楚乔对詹子筠施了一礼,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这里风大,小姐站一会就回舱里吧。”

说罢,倒退两步,然后转身走去。

詹子筠今年刚刚十五,面容娇嫩的好像一朵出水芙蓉,她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楚乔的身影消失在船舱里,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一阵清风吹来,撩起她衣裙的下摆,她缓缓的蹲下身子,看左右无人,竟一把将那只羽毛捡起来放进怀里,然后急忙站起身来,脸孔通红,好像做了贼一样。

两岸的稻谷已经葱青,微风拂过,碧浪重重,农民们挽着裤脚在田里弯腰忙碌着,远远见这么几艘大船开来,纷纷站起身来极目望着,指手画脚,开心的笑出声来。

楚乔站在后舱的舱门前,看着那些普通的百姓,嘴角轻轻牵起,眼睛如弯月一般,盈盈闪烁。

她手扶桅杆,缓缓抬起头来,清风吹起她鬓角的秀发,头发调皮的扫过她的脸颊,略微有些发痒。

突然间,她竟有些喜欢起这样简单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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